「你跟庭軒怎麼了?」在她吃早餐時,楊媽媽走過來,看到女兒昨天的表現,聯想到之前庭軒匆忙的來去,她肯定他們兩個一定有事。
「媽,你別問了,有事我會跟你說的。」她靜靜的說。
楊媽媽不死心,昨天才看到報導,現在的婚姻,離婚的比結婚的還多。
「我們暫時沒事。」她慢慢的說,看看母親的表情,如果她知道她和庭軒原來就只是假結婚,恐怕連眼睛都要掉出來了。
連早飯也沒吃完,害怕母親再問長問短,她幾乎是逃離娘家的。開著車不知不覺的又回到診所,所有的東西都整齊的站在它們該在的崗位,臥房的棉被服貼的躺在床上。兩天前就一直放在書桌邊的那只行李箱不在了,和庭軒一起離開了,庭軒交給她的牛皮紙袋,靜靜地躺在桌上。
牛皮紙袋裡是庭軒此行的詳細行程,包括下榻飯店的地址電話、飛機航班、還有一些保單,壽險、醫療險,還有特地為此行買的巨額意外險,所有保單的受益人攔位填的全部都是她楊立晴,與被保險人關係:夫妻。
他們陰錯陽差的成了夫妻,可是終究只是夫妻,和他共組家庭,共同生活,卻終究不是他最愛的人。她心一陣痛,急急地抽掉這些思緒,不願意再為了愛情心痛。她屏著息,隨意的翻看保險條例與理賠方式,忽然之間,一股強烈的感觸繞緊她的心口,庭軒雖然一直在她身邊,而她卻可能隨時失去他。手機響了,她急忙的拿起來接聽。是庭軒嗎?「喂,楊小姐,那套萬用卡……」是出版社打來催稿的。
「嗯……好……已經做好了,待會兒就去寄。」
收了線,心情隨著慢慢下沉,回到自己桌前,從抽屜裡拿出新的牛皮紙袋,寫好地址,將畫稿仔細的收進去,封好封口慢慢下樓去。
郵局櫃檯裡的中年女子把掛號回條交給立晴,她的態度謙和,使立晴也扯動嘴角,微笑向她道謝。一出郵局大門,戶外的熱浪一波一波的隨著車來車往向她衝撞,她一陣茫然,該上哪兒去呢?
「立晴。」
一個聲音在喊她的同時,一個力量拍在她的右側肩頭上,她轉過頭向右邊看去,覺得一陣暈眩,只是她不清楚是接近中午的燥熱造成的,還是眼前這個人。熟悉的臉、熟悉的頭髮、熟悉的眼神。
「家揚?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有幾分慌亂的避開了他的探詢。
「來拿個郵件。」他說。
「喔。」
「我聽說你離開譯達了?」
「嗯。」
「一塊吃午飯好嗎?」
「好啊。」
一家他們以前常來的餐廳,立晴先點了一個火鍋,附餐是梅子綠茶。
「兩個菊花火鍋,附餐梅子綠茶。」家揚向一旁的服務生說。沒錯,以前也都是這樣,他不太在乎吃些什麼,也不太想為了點菜傷腦筋,所以都是和立晴點一樣,可是他卻不直說「跟你吃一樣」。
「最近好嗎?」服務生收走了菜單,周家揚問。這句話,他不知道對著空氣問過多少次。「還不錯。」她笑,笑裡有點修然,不知道他看出來了沒有。
「離開譯達,你現在做些什麼?」他殷切的問,一直希望能有她的消息,只可惜他所知道的都只是從旁獲得的二手資料。
「畫卡片,說好聽一點,蘇活族,說難聽點,不務正業。你呢?」她視線終於再度回到他的瞼上,往事依舊清晰,只是似乎不再那麼難以面對。
「你問的是工作,還是我?」他反問,從口袋裡拿出一包香煙。
「什麼時候又開始抽煙了?」她記得他已經戒掉香煙好多年了。
「人……總會給自己找很多藉口,壓力、情緒、還有……」他看著她。
「公共場所禁止吸煙,」立晴說。「而且,一根香煙會減少三分鐘生命。」最後的「減少三分鐘生命」,他們是一起說出來的。兩人相視,笑了。
「怎麼會想到去畫卡片呢?」他放棄點煙的念頭,服務生正好送來餐點,兩個火鍋擺在他倆中間,沙茶的香味把她因抑鬱而睡著的食慾叫醒了,這才想到過去的二十四個小時裡,自己幾乎沒吃過東西。她很專心的把飯跟火鍋都吃完了,自己也嚇了一跳,以前從沒一口氣吃下這麼多的東西。
「嗯……」她沉吟了一會。本來想說句「說來話長」的,「說來話長」的背後有多少故事呢?眼前這個人曾是她絕對的唯一,為了他,她痛苦得差點死掉,可是現在,卻坐在這裡和他侃侃而談。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她對庭軒的感覺也會一樣的。經過生命裡的大死大生,她應該學會珍惜現有的平靜,別再進入愛情的渾水。
「嗯……說來話長。」她笑,過去還有提起的必要嗎?
「你變了。」他說,眼前的人有種以前所不曾見過的神韻。
「人總會變的,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還可以和你像朋友一樣,坐著聊天。」如果能夠,她願意當他是個好朋友。
「看來孟先生不只娶到一個好太太。」他暗淡的笑。有一個人取代了他,贏得芳心,他的手放在桌上,緊緊握著,似乎捏著一些再也不能說出口的話。
「嗯,他是個好人。」她沉吟一下,若有所思的說。「你的太太也是。」
「我知道。」她的確是個好人,可是愛情的對象並不只是挑個好人。「有沒有興趣再做廣告,我隨時歡迎你。」
「我不知道耶,離開那麼久了。」
「以後有什麼計劃嗎?」總不能一直畫卡片吧?或者她想專心相夫教子。
「嗯……我想出國去讀書。」她說,原來沒有這麼想過,只是話一出口的同時,她倒認真的思考起這件事來。
「可是……孟先生會同意嗎?」家揚狐疑的問,讀書也許沒問題,可是出國……如果是他,他不會肯的,除非……
「我們……」她機靈的嚥回嘴邊的話,不可以讓他知道這些事情的,當初為了他和庭軒假結婚,現在又為了庭軒心碎,折騰了這麼長的時日,一切卻都只是在原地踏步。
「你想學什麼?廣告行銷?」他的手捏得更緊。
「我也不知道,不過,最想去的地方是英國。」離開一陣子對她來說也許真的比較好,如果當初離開家揚時,她選擇遠走,那……也許這一次就不會再心痛了。
「再聯絡。」站在咖啡廳的門口,他看著她,從見面一開始,他的視線就不曾移開過。
「嗯。」她笑,空蕩蕩的。
「你的車停在哪裡?」他問。
「那邊。」她指著右邊方向。「你呢?」
「我的停在那裡。」他指著對街的某部車子。
「那……我走了,再見。」她說。
「再見。」他伸出他的右手,立晴和他握了手,隨即抽身離去。
家揚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裡,將前額的頭髮向後撥了撥,慢慢移動腳步。終於,他們還是走向不一樣的方向。
***
立晴回到她的車上,乏力的攤坐在駕駛座,冷氣很快的把車內高達四、五十度的熱氣冷卻下來,但紊亂的思緒卻沒有因此沉澱,似乎有很多聲音聒噪的想替她作點決定離開!留下來!離開!留下來!可是不管是哪一種,都沒能聽到一個說服她的理由。
視線穿過車窗玻璃,穿過遠方,一架無聲的白色客機昂起機頭飛上青天,隱入和它相同顏色的雲堆裡……
庭軒說,把自己封閉起來,就以為能遠離傷心,是非常笨的方法。可是,她投入另一場愛情的懷抱,又何嘗高明呢?
離開傷心最好的方法,應該就是真的離開,離開愛情,離開他。真的遺世獨立,真的遺忘傷心。
把自己放逐到天邊去吧,英國,夠遠了……
第九章
蘇活區LeicesterSquare的地鐵站,楊立晴擠在人群裡下了車,走出地鐵站,冷風撲面而來,她瑟縮了一下,將長髮繞到胸前藏進外套裡,拉上拉鏈,來倫敦半年了,頭髮從來沒修剪過呢。腳踏車就停在前面不遠,回家之前得先到商店裡買些罐頭、食品,她和室友陽子說好了,晚上她買些罐頭,陽子會帶馬鈴薯回來。
孟庭軒從希斯羅機場下飛機後,便一直馬不停蹄,現在他一個人帶著地圖,走在蘇活區的街道上,這種感覺有點像在旅行,讓人忍不住放慢腳步,這個包含各種特殊文化,和多樣人文藝術風貌的地方,讓一向為了工作而嚴謹的他活潑了起來,連毛細孔都感染這旺盛的活力。倫敦的天,比台灣冷得多了,他穿上隨身的薄外套仍覺寒意,在皮卡地裡圓環附近的一個小巷弄裡找到了他所要找的地方--那是一棟六層樓的公寓,同時他也發覺自己先前的錯誤,如果在LeicesterSquare下車的話,可以省很多路程。正準備按門鈴,一串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