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還能再有一口氣,再看你一眼……
再有一口氣,是多麼自然的一件事,在蓬萊山,我伸展每一片枝葉就不知道能得到多少氣息;現在,只是一口氣,只是……
「咳!」
身休裡一道灼熱就這樣噴噴出來。
從鼻子、嘴巴,似乎還有眼睛,耳朵。
燙……
是不是咳完了,吐完了,命也就完了?
再咳!再咳!
又是一道道燙人的燒的,好痛,文舉,我好痛!
「沒事了……沒事了……」
耳邊有溫柔的安撫,背上有輕輕的拍揉。
是文舉的聲音!
文舉,文舉……我喊了他了吧?他聽到我在喊他了吧?
「別說話,小桃,現在沒事了。」
真的是他,我努力張開眼睛,刺目的陽光刺得我又閉上了,他伸手替我遮住陽光,我慢慢握住他溫暖的手。
「小桃……小桃……」
我專心聽他的聲音,那是上天垂憐的一根蜘蛛絲,我攀著它,在瀕死的絕境裡得以超拔。
「文舉……」我努力的擠出一些聲音來喊他。
「我在這裡,別慌!」他答,聲音非常堅定,我抬眼,真的又看到他了,滿眼的焦急卻又有些陌生的什麼……
不懂……
「找好累……」我虛弱的偎倚著他,在滔滔不絕的漢水邊,大寬地闡、碧落黃泉,只有我們倆……
喔,不,還有那只紅狐精!它倒在不遠的岸邊,幾乎和一個十三、四步的孩子一樣大。
我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文舉緊緊抱住我。
「不怕不怕,那隻狐狸死了。」
「死了?」我恍惚的望著他,他倒笑了。「你怎麼……也一身濕?」我其實感覺不到他的濕衣服,而是他的髮髻鬆了、亂了……讓太陽曬了半干。
「這些慢慢再說,你先休息。」文舉輕輕的將我發上的葉片拿下來,水上的風緩緩吹來,長髮在我頰上摩掌。
長髮?葉片?
葉片?!
是方才落水昏迷,藏在帽子裡的長髮散開了,而且……我幾乎現出原形!
我心頭一驚,抨抨亂撞,文舉已經發現我是女子了!
他怎麼想?怎麼想?我比江綠瑤美嗎?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的從我發上拾起葉片。
似乎是有人靠近了,喳喳呼呼的,文舉向旁邊看了看,溫柔的道:
「小桃,官府的人來了,要我過去。」
我聽到他的話了,搖搖頭仍是抓著他,我真的怕,怕一鬆開他我會繼續向下沉。
「我很快就回來,先跟他們要件長衣給你披上。」他柔聲安撫我。
我真的乏力了,任由他小心的將我放在青草地上。
文舉走開,眼前卻多了雙穿著黑鞋的腳,我順著腳向上看,是黑童!一雙凶狠的眼睛瞪著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心處。
「你……」
凶什麼,我想。但是連一句活也沒力氣說。
「這算什麼?」他冷冷的道。
什麼啦!
「為了杜文舉,先是把自己弄得像個小乞丐,現在寧可一死,寧可五百年的修行付諸流水,也不肯在他面前使神通,也不肯讓他知道你不是人!」黑童忿忿的大罵。
原來他一直都在旁邊,這臭蛇真是沒義氣!
沒有及時伸出援手也就罷了,居然還趁我此時全身乏力來鬧我、揭我瘡疤!想當初我也沒趁他受傷時趕盡殺絕啊。
我大怒,岔了氣,狠狠的又咳了幾下,五臟六腑幾乎翻了過來。文舉聞聲,提著借來的長衫趕了來,可是該死的黑童居然在這時現了身!
我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的讓黑童把我由文舉身邊帶走,在眾人的掠呼中,消失在滔滔的漢水之上。我掙我掙不開他,一時之間元神激越,居然就昏過去了。
到底昏迷了多久?我不知道,恍恍惚惚的知道有人照顧我,餵我吃東西,替我療傷。醒來時,身在一處灰暗暗的山洞裡,臥著的石床又冷又硬,黑童從洞外走進來,一張灰臉在灰色的山洞裡,什麼也看不明白。
「你醒了?覺得好一點了嗎」他柔聲問道。
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我怒火上燒,一雙眼狠瞪著他。
「這麼氣我?因為我壞了你的好事?好歹我也照顧你這麼些天了。」他吊兒郎當的道。
「你!」我開口想一吐胸中惡氣,卻只是引來一陣劇烈的咳。
好痛,體內有火在燒,沿著咽喉燒到腦門,全身都燙。
「這是哪裡?」我嚥下難以下嚥的激越,問他。
「武當山。」黑童冷淡地說。
「該死!」文舉在襄陽,他居然把我藏到武當山上。「讓我回去。」
「回去哪裡?杜文舉那裡是可以讓你回去的?」
「他還要趕考!」我心急。
「你以為他會一直在襄陽等你?」他冷哼。「我們來看看好了,看看到底是你重要還是他的考期重要。」
「你到底要做什麼?」我不耐煩。
黑童在洞口聚了念力施了符,洞口出現了人間的景象,我忍不住撐起身子,靠洞口更近一點----
文舉坐在馬車裡,有人替他駕車,他在趕路,是往長安的路上嗎?
「所有的人都以為是杜文舉擺平了狐妖,他成了襄陽的名人,官府替他備了車馬讓他去長安,人民替他焚香祝禱盼他高中狀元;但是,他看見你被擄走了,整個襄陽城裡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杜文舉身邊的小桃姑娘在漢水之上被另一個妖精擄走。」黑童看著我,強調了最後幾個字。「被妖精擄走,小桃!他不關心你。為了趕考,他丟下你。」
?
是這樣的嗎?
文舉靠在車內低著頭,似乎很疲倦,從江州一路到這裡,多麼遠的路啊。車輪軋軋,一下一下都絞在我的心上了。
不,文舉,別走,我還在這裡,別走……
「你清醒一點,杜文舉心裡只有功名,只有一個江綠瑤。」他正色說道,我卻只看到他正經表情之下的得意神色。
我不悲傷,卻覺得憤怒。
「都是你,你憑什麼去考驗他,憑什麼?如果不是你來搗亂,他何必做這種決定?我第一次遇見你時沒把你收拾掉,現在卻留著你來反咬我一口!」
一段話說完,幾乎快沒氣了,在他面前不能示弱,我努力調息,怒視著他。
目光是利刃,殺他一千刀,殺他一萬刀!
文舉知道我是女人了,只要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他會愛我的!可現在被黑童這麼一攪和,什麼都完了。
「你不必自欺了!你真的以為沒有我,他就會和你雙宿雙飛?你作夢!」他道,無情的撕開我的一切憧憬。
「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我聲淚俱下的哭喊。
「我說過了,你是我的目標。」他就這樣直直捅一句過來。
「你的目標是誰都是你的事,為什麼拿來擾我!死黑童、死黑童,我又沒招惹你!」我氣得全身發抖,伸手要槌他,他反手握?
住我的肩頭,道:
「小桃,我們才是合適的,杜文舉心有所屬了,況且他早晚要知道你不是人,他不全愛你的!」
我不要聽這些!
「我昏迷了多久?」我問,抱著一線希望。
「十來天了吧。」小黑含混答道。
「十來天?」
我昏迷了這麼久?文舉似乎才剛剛離開襄陽……
「他等過我的,他等過我的!他身上背著父母的期望,不能不去考試!」我想起來那天文舉跟我一樣一身濕。
「是他救了我,對不對?」
黑童一言不發,我也不再問,料想他不會肯說文舉好話的。
我勉力撐起身子想下床來,黑童一下按住我:
「我不會讓你走的,我說過了,我們才是合適的,你忘了杜文舉吧。」
我為之語塞,如果他不讓我走,我能奈他何?
「你打算一直關著我?」我冷然說道。
「不!我只希望能有時間……」他道,聲音居然變得柔和。
有時間?我不也是這麼想的嗎?只要有時間,文舉會愛我……
忽然之間,我瞭解他了,也不再那麼氣他,這麼一放鬆,只並得全身發軟,再一次沉入無聲無息的渺茫之中。
第四章
劫後重逢深情隨波
我傷得重,實在沒力氣和黑童周旋,認命的待在山洞裡,不服用他為我帶來的丹藥,不理會他各種方式的討好。他沒轍,不耐煩的問:
「你到底要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我想下山去,想去見文舉。可是被這麼一問,我忽然知道,現在我根本離不開。
離不開,只好努力定下心來,無奈的接受黑童的照料,把時間忘記,日子好過一點。
武當山不失為一個休養生息的好地方,松濤澎湃,花迷徑曲,山林深處,人跡罕至;雖然比不上蓬萊山,但它有樹有土,卻也讓深進塵囂已久的我有落葉歸根的感覺。
我最常坐在一株大樹上,披著長髮,乘風酣眠,葉子隨風拂過我的臉,癢絲絲的,以前從來不會有這種感覺。
原來化成人形之後並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比較好。例如,會癢,還有怕水。如果是我的原身,就不會這麼怕水;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沒化成人形,就不會掉進水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