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行,酒醉誤事,我只喝一點點。」
「喝一點點也行,不過這月老廟是您老的地盤,喝醉了正好大睡一場,享受供奉您的人間煙火。」
月老笑瞇瞇的拍拍他身邊的椅子,道:
「坐坐坐,你也喝一點兒啊。」
「我不行的,整個蓬萊山就是桃兒酒量最淺,一杯就倒了。」
我笑。
幾句話之間,酒蟲作怪的月老教我灌了好幾杯,他年紀大酒量淺,搖搖晃晃的坐不穩,我扶著他到廟裡休息。
「月下老公公?月下老公公?」我搖他,他醉了,睡死了,我偷偷抽出一條紅線,然後躡手躡腳的離開。
呵呵呵,到手了!
只是一條,月老不會發現的。
我要把這紅線纏在文舉和我的手腕上,牢牢牢牢的纏住!
江綠瑤的一隻耳環算什麼?我的紅線抵得過緣訂三生呢。
新月夜裡,蕭條的荒野茶棧,我躺有文舉身邊,怎麼樣也無法入睡。懷裡的那條紅線讓我熨得發燙,我小心翻身下床來,把紅線一頭纏在他手腕,另一頭繞在我的腕上,沉睡的他渾然未覺這樣一個小舉動,渾然未覺我的一片癡心,如果現在親親他,他一定也是渾然未覺吧。
但那有什麼意思?
可是,睡著的他這麼安詳,這麼好看,就連額上兩道眉毛,也睡得和他一樣沉靜。我慢慢靠近他,感受到他的呼吸,那是文舉的氣息,像翻江倒海的風,在我心後刮起翻江倒海的浪。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我就是做了——我閉上眼,輕輕的將自己的豎唇貼著他的,他的唇瓣這麼溫暖,這樣的接觸讓我迷亂起來。
「文舉……」我不禁小聲的喚他,但他卻被我喚醒了。
「小桃?」他訝然,錯愕在沉睡的初醒中不知所措。
我靠在他懷裡,他瞪大眼睛看我,這不好了!平時拐十八個彎的腦子,現在連一句鬼話也扯不出來。
「你……你……你有斷袖之癖?」他小心小心的問道。
「斷袖之癖?」那是什麼?我一愣,忙道:「我,我想我爺爺……」
「小桃,」他仍是躺著,感覺上似乎鬆了一口氣,他溫和的拍拍我的肩膀,悠悠說道:「我瞭解你的心情……」
可能嗎?你真的懂嗎?
「我睡不著了,起來看書。」我覺得臉好燙,趕快站起來。
「嗯,我也起來好了。」文舉道,和我一起坐在桌邊,拿起書本翻了幾頁,又放下書本走到窗邊,望著星光沉默了很久,然後緩緩吟道:
關關睢鳩,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
輾轉反側。
「杜大哥,你吟的是什麼?」我站在他身邊,仰著頭瞅他。
「這是詩經的『關睢』,說的是一個人思念他心儀的女子。」他仍是望著遠方,悠悠說道。
原來他什麼都不懂,我騙他說想爺爺,他卻是真的想江綠瑤……
江綠瑤,江綠瑤,我始終沒把她弄走,對不對?
我板著臉,道:「好啊,杜大哥,你不好好讀書,在這裡念些靡靡之音,當心孔老夫子來敲你的頭。」
「不必等孔老夫子來,小桃,你敲我一下吧!」他笑,把頭靠過來,我果然不輕的敲了他一下。
敲敲敲,把江綠瑤從他腦裡敲出來。
「行了行了,再讀書吧。」他傻笑,撫著頭又回到桌邊拿起書本。
「杜大哥,你很想念江姑娘嗎?」我坐在他身邊,問道。
「嗯……不知道她安全到家了沒有。」他說,很是掛心著她。
「你為什麼喜歡她?」我問,覺得自己執著起來。
愈癡愈愚、愈執愈迷。百花姐姐告誡過的。
如今,兩者,我好像都犯了。
「感情的事,也很難說得清楚,江姑娘除了美貌之外,知書達禮、舉止合宜,任何人見了都會心動的,何況我與她患難相助。」
患難相助是嗎?我和你一路相隨,算不算患難相助?
「杜大哥,遇到你之前我在路上討到銀子,現在還剩一點,本來想留給江姑娘搭車,可是沒用到,我們明兒僱車走好不好?」
文舉上了長安,就會見到他朝思暮想的江綠瑤,我大概瘋了,才會這樣做。
「不,小桃,這些銀子你應該自己留著,你還有很多日子要過,要替自己打算一下。」
「杜大哥,我知道你盤纏所剩不多,我們在客棧相遇時,你幫我,現在我也想替你做點事情,我也要和你患難相助。」
文舉神色凜然的握住我的手。
「小桃,這一路我們互相照顧,我早就把你當成好兄弟了。」
纏在腕上的那條紅線此時現出形來,將我倆緊緊纏在一起,我心下一喜,也握著他:
「那好,兄弟就不要分彼此,我們明天趕路到襄陽、在那裡雇輛車,一起到長安去,好不好?」
「嗯。」文舉點點頭。
這一晚我們很早就睡下了,第二天趕了個早,原本以為可以順利的雇到車,趕到長安,可是誰知道一聽我們要到長安,襄陽城裡居然沒有車馬願意載。
「到底是為什麼?」我很不耐煩的抓著一個車伕問,這已經是我們打聽的第十個了。
「武當山下最近不太平靜。」那車伕道。
「不平靜?這是什麼意思?」
「常常有路過的人莫名其妙的失蹤了,聽說那裡有妖孤!」
頭髮花白的車伕神秘兮兮的道。
「妖狐?有人看到了嗎?」文舉皺著眉問。
「倒沒有人真的看到,可是最近十天來,在那裡已經失蹤了五六人了,所以進京的人、出城的人都寧可走水路。官府正在佈署,可能等抓到妖狐才會恢復正常的陸路交通。」
「走水路太慢了!」我叫。
繞道或許可以,拿出那麼多車資對我當然不是問題,可是……文舉會起疑的。
我和文舉正遲疑著,忽然有個黑頭黑臉的人走過來,朗聲嚷道:
「兩位要車子,我可以載,不過,車資要加一倍。」
「加一倍!」文舉瞪大眼睛。先前那車伕把我們拉到一旁道:
「別搭車,命要緊啊!」
「我曾在書上看過,『狐食千八,得力神也』,但這多半只是傳說,神仙怎麼會用此等得道方式。」文舉道,顯然是不信這樣的怪力亂神。
他不信,我當然也不怕。
「一倍沒有,我全部的錢只有這些了,你要載不載?」我從腰裡掏出幾綻碎銀子向那車伕道。見他猶豫,我又說:
「現在沒人敢搭車,你能有錢賺就不錯了。」
「好啦好啦!」
那車伕不太爽快的答應,和我們商訂好路程,先拿了一半訂銀,第二天一大早出發、一路卜果然行車罕至。
途經武當山下,我並沒特別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妖氣。正在車內和文舉閒扯、忽然聽到一陣低低嘶鳴,跟著馬年嘎然停住。
「怎麼了?」文舉探出車外,訝然叫道:「車伕不見了!」
怎麼會?
我正也要探出頭去,文學回過頭來,卻更加驚駭的喊我:
「小桃!」
耳邊有風颯然,我回頭,還沒未得及驚訝,一陣劇痛從頸間緊緊抓住我。
有東西咬住我的咽喉!
我不能動,由著那東西把我拖出車去,我看到文舉翻身下車,一路追了來。
我痛得暈了頭,念力無法集中,空舉著雙手也打不著,迷迷糊糊的被拖著飛奔了不知多遠,那東西才把我放下來,我瞇著眼睛一看,居然是只紅色的大狐狸,不,是狐精。
大概是和黑童一樣,采人之精氣修練的。
真該死!它把我當成人了,張口就咬。
「小桃,小桃—一」
遠處有文舉心急尋我的聲音,幸好這死狐狸咬的是我。
「啊!」又是一次劇痛,它咬住我的肩頭,我痛叫出聲,正要驅動念力反擊它,文舉循聲找了來。
這下好了,什麼神通也使不得……
「小桃!」他叫,衝過來拿著不知道什麼東西打它,狐精唬地就要躍起,我索性抱緊這廝一逕在地上滾,想離文舉遠一點,他卻一直尾隨在後。
好痛,好痛!如果我病死了,不知道這等帳要算在誰頭上。
忽然,沒有一點心理準備,我和它一起摔跌下去。不是虎穴,卻是龍潭!耳邊一聲「小桃」的驚呼都沒聽完,就被水嗆了一口,不能呼吸,不能張開眼睛,現在才想起楊戩說過的,我有一次水劫,是這宗了嗎?
身上的狐精放開咬著我的嘴,開始死命掙扎。
好啊!原來你也怕水。
死狐精,瞎了眼,蓬萊山百花仙座下的桃仙,也敢來招惹!咱們一起死在水底好了。
不用再做什麼,只要抱著它,只要它比我先斷,我就有命了……
可我也夠嗆的,竟然糗到要和一隻尚未練成人形的狐精同歸於盡。
我不能呼吸了,恍惚之中變來的一把刀子,緩緩沉落水中,我不能飛不能躍,認命的讓滿天滿地的水和絕望從鼻子、嘴巴灌進我的身體……
五百年的修行就要毀於一旦,蓬萊山的天真地秀,姐妹同修,我再也見不著她們了。還有文舉,文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