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小桃。」杜文舉喊住我。「唸書不能這樣念的,你完全沒看句讀,怎麼知道書裡說什麼呢?」
「那要怎麼念嘛……」讀書還真是給他有點麻煩。
「你跟著我讀一次。」
「喔。」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杜文舉用他很虔誠的聲音朗讀,我像小孩子學走路似的,一步一步慢慢跟著他。
道可道,非常道……
這一天,黃昏時分,我們走在一處荒道,路上沒亭子沒樹木,江綠瑤熱得臉色潮紅,頭暈腦脹,我替杜文舉背著書架,杜文舉溫柔的扶著她,還不時用袖子替她煽風。
「江姑娘,撐著點,前面有間廟,我們到那兒再休息。」
「杜公子,再這樣下去,你會誤了考期的……」她歉疚的說。
「江姑娘別這麼說……事有輕重緩急,我不能為了自己趕考而丟下你。」
「這樣可麻煩了,杜大哥誤了考期,這事可也不小。」我說。
為了她耽誤考期?就算杜文舉說行,我也說不行。
這個礙手礙腳的江綠瑤,要想辦法弄走!
我們三人正說著,忽然刮起一陣大風。
不!是一陣妖風,把黃沙撲面刮來,飛沙走石,遮天蔽日的。
有人搗亂!
江綠瑤是歷過大劫的人,她如驚弓之鳥害怕極了,杜文舉挽著她的肩,在她身前替她擋著這陣狂風飛沙。
「哎呀,好大一陣妖風,快逃快逃!」我叫,一逕向前衝去。
「小桃,回來,你去哪兒?小桃---—」
杜文舉高聲尋我,我不回頭,向前飛竄了一段路,確定杜文舉看不見我,於是縱身一跳,飛上雲頂住下一看,果然是妖風,就是上次那條黑眼圈的臭蛇,躲在一旁興風。
我一聲不響的變出了長棍,飛到他身邊,照頭就打。
「哎喲!」他痛叫出聲,也變來根棍子,一面招架一面罵道:
「噢丫頭,你總算出來了。」
喲,聽這話似乎是衝著我來的。
「手下敗將,敢對姑奶奶無禮。」
「上回我身上有傷,現下傷好了,來找你報一箭之仇。」他道,變成了人身蛇尾,長尾巴「嗖」的一聲向我掃來。我趕忙躍開,不然准斷成兩截了。
這傢伙果然和上次不同,不知道又傷了多少無辜少女的性命!
我終究不是他的對手。
「等一等!」我叫。
「幹什麼?」他問。
「我不想打了。」
「哼!由得了你?」
「我一直在趕路,很累,我們換個方式比試。」
「怎麼比?」他撂下棍子問道。
「跟我來。」我叫,凝神飛起,直衝雲霄。
「臭丫頭,玩什麼把戲?」隔了好一會兒他才追上來,粗著嗓子叫道。
我不理會,向上飛沖了何止十萬八千里,下界什麼也看不見,白茫茫的一片雲靄,蒸蒸騰騰。
「好了,行了。」我停住,叫道。
那條黑眼圈臭蛇一言不發的瞪著大眼睛。
嚇誰呀!
「我們從這裡摔下去,一直摔到地上,看誰能不摔傷,你敢不敢?」我睨著他問。就是看準他沒這膽子。
「行!」果然,黑蛇猶豫了一會兒。「如果我贏了,怎麼辦?」
「如果你贏了,我一生給你做跟班,幫你提鞋;如果我贏了,你別再來找杜文舉和江姑娘的麻煩,給姑奶奶滾遠一點。」
「不行,如果我贏了,我要你!」他倨傲的說。
我嚇了一大跳,他也動了凡心了?這黑頭黑臉的傢伙,真嘔心!
說不得,也只好先硬著頭皮:
「如果你能贏,那也由得你,來吧。」我叫,收了氣,人就跟著頭下腳上往下掉。
那黑蛇不肯佔我便宜,立刻跟著摔將下來。
風好大,好涼,天空除了一片湛藍,什麼也沒有,如果不是耳邊有風呼嘯,根本不會知覺自己正從不知多高的高空往下摔。我倒是不害怕,心裡反而澄澈清明,隱約看到自己即將會有一場驚心動魄的經歷。
但,那是什麼?我不知道。
忽然想到杜文舉,眉目秀逸、溫和虔靜的書生,是他嗎?
忽然又想到這條黑蛇,會是他嗎?
天啊,該不會是這場賠賽輸給了他,然後一輩子給他當……當什麼來著?
喔!那也夠驚心動魄的了。
說什麼也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我回神,看到高山,看到大河,看到方塊田地,看到屋頂簷廊、街上行人、看到黑蛇緊皺著眉抱著頭,真的要撞到地上了!
連「小心」也來不及喊出口,我一把抓住他衣領反手向上拋,隨著穩住身體,追著他去,「砰』的一聲,我聽到他摔在地上。
「你怎麼樣了?」
我正要上前察看,但他坐了起來,原來的灰臉,此時慘白慘白,連黑眼圈也不那麼黑了,看來氣喘吁吁,冷汗涔涔。
「你為什麼要救我?」
這話問得好奇怪。
「我們沒有深仇大恨啊,受傷了嗎?」
他點點頭。
又有少女要倒楣了,讓他用採陰補陽的方式療傷。
「你可不可以換種方式,用母狗啊,母雞母鴨來替代女孩子?」
「用你行不行?」他睜開一隻眼,我退了一大步:
「不行!」
他不再說話,我又道:
「你輸了,別再來找杜文舉和江姑娘的麻煩,你答應過的,說話算話嗎?」
「不算話,你待怎地?殺了我嗎?」
「殺人我是不曾,殺蛇現在倒是可以試試手段。」我笑。
「你走吧,我說話算話。」
「你的傷可以嗎?」我真的有點擔心。
「你很美,為什麼要扮乞丐?」他沒理會我的擔心,問道。
我聳聳肩,因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他又問。
「叫我小桃好了,你叫什麼?」
「同修叫我黑童,我在杭州西湖底。」
呵,把他的老巢也告訴我了,這是交換身世是不是?
「我的原身在蓬萊山。」
「怪不得你身上仙氣飄然。」他羨慕的笑道。
我也笑,不再理他,口裡唸咒,移形前往方才和杜文舉失散的地方。他不在那兒了,我一路找到廟裡,他坐在神桌旁,江綠瑤倒在他懷裡,我故意慌慌張張的衝進去,進門時按了接頭上的破帽子。
「哇,好大的風……杜大哥,你沒事吧?」
「小桃,」杜文舉一見我劈頭就說:「你到哪裡,我急死了!」
我知道你急,我聽到你在喊我了,這聲音,我會一直記在心裡。
「我被那陣風嚇壞了,悶著頭就跑……風停了才敢回來,江姑娘怎麼了?」
杜文舉低下頭看著懷裡的人,憂慮之情,溢於言表。
「江姑娘她病了。」
「病了?」
我走過去看看,江綠瑤身體發涼,臉色蒼白,顯然是中了暑了。
「她大約是中暑又受了驚,小桃,你在這兒陪著她,我去找點水來。」
也好,把他支開,我使點神通,江姑娘就能醒過來了。
「杜大哥快去快回。」我追。
杜文舉小心的把江綠瑤放在地上,拎了水壺離開,臨出門前不放心的回過頭來。
「交給我,你放心吧。」我揮揮手。
杜文舉跑了出去,我在江綠瑤身邊下了道清涼咒,又在她眉心劃了還神咒,她緩緩回過神來。
「剛才好大一陣風,杜公子呢?」她一雙眼睛有些驚惶的望著我。
哼,這兩人,一心相維護,果真是有情有義。
「他走了。」我冷冷說道。
「走了?」她睜大眼睛,淚水就滑了下來。
真是,還沒搞清楚就哭,眼淚就像山泉,涓涓滴滴的存在眼窩裡等著。
「一定是我給他添了麻煩。」
原來她倒也自知,我順水推舟,道:
「你這身子像紙糊的一樣不禁風,杜大哥還要趕考,帶著你,他一定會誤了考期的,而且他的盤纏也不多了。」
杜文舉嘴裡不說,可是我真的有一個晚上看他偷偷數錢、翻行李,或許盤算著有什麼值錢的物兒可以典當。
「這……」她流著淚,隔了一會兒,道:「我走好了,不能讓他為我耽誤考期。」
她扶著神桌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出廟去。
好!有志氣,也有道義,可是杜文舉叫我照顧她,要是她走了,我怎麼交代?
「江姑娘,你去哪裡?」我攔住她。
「我也不知道……」
她軟弱無助、神色淒然,害我自責得要命。
「遇見你們之前,我在街上討到錢,現在還剩一點點,不如……到了下個驛站,雇輛車讓你自己回去,好不好?」
「可是,我怕……」她道,抹掉了兩行淚,又流下兩行淚。
「怕什麼?」我有點煩,剛剛都敢走出去了,這會兒又說怕。
見她可憐,我只好又柔聲安撫:「沒事的,自己一個人流落在外總要勇敢些,況且你男兒身打扮,不會有人對你非禮了。」
她點點頭,一點也不堅定。
真沒用。
「我跟你說喔,這兩天你要勇敢一點,別老像菟絲花蔓在人身上,要是杜大哥不放心,不讓你走,你豈不是害了他。」
「我知道該怎麼做。」她說。
杜文舉滿頭大汗的拿了水壺進來。
「江姑娘,你醒了?現在覺得怎麼樣?」他擔心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