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快走,臭叫化子!」他罵道,上前來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
一個過路的指著小二的鼻子,開口罵他:「你這個店小二太沒良心了,他不過是個孩子。」
店小二倒是理直氣壯的回嘴,道:
「我們這兒不是善堂,一天來了十個八個,我們還要不要做生意啊!快走、快走!」
一下子,飯店門前擠滿了人,伸張公義似的喳喳呼呼罵了一兩句,又都走了;店小二悻悻的也往裡去,杜文舉聞聲走出來,伸手扶我。
「小哥,摔著了嗎?」
「絆到石頭了,好痛!」我裝可憐的拍拍衣服,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推過,也許以後會遇到更多有眼無珠的人推我。
「你吃過飯沒有?先進來吧。」他溫雅的道。
「嗯。」我點點頭,心裡暗自好笑。
「唉,客倌,這小叫化子髒兮兮的,小店沒法接待。」店小二粗著聲叫道。
「叫化子也是人,髒了點又如何,為什麼不接待?」
是啊是啊,髒了點又如何?
「他沒錢!」
「他沒錢,我有錢,現在這位小哥是我的客人,行不行進去?」杜文舉板著臉問他。
「行行行,有錢就行,請進吧。」店小二不甘心的道,靠在門邊將手上的抹布往肩上披。
杜文舉牽著我進客棧去,我經過小二時白了他一眼,這眼高手低的臭小二敢推我,待會兒再整你。
「小哥,你一定餓了……來,別客氣。」杜文舉說,小二不太情願的送來一副碗筷,我不動聲色的定住他鞋跟,他一跨步就跌了個狗吃屎,贏得滿堂彩。
「呸!狗眼看人低,活該。」我暗罵他。
杜文舉替我布好碗筷,關心的問道:
「小哥,你是哪裡人,看來小小年紀,怎麼會流落街頭呢?」
「我來找我爺爺,可是……鄰居說他去年就去世了,現在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我隨口胡謅,伸手抓了東西就吃,味道還沒錯。
「在下杜文舉,這位是江姑娘,請問小哥怎麼稱呼?」
「我……我爺爺都叫我小桃。」我道。
我的吃相大概夠唬人的,江綠瑤不再動筷子了,捧著杯子喝茶。
「江姑娘怎麼不吃了?嫌我髒?」我喝了一大口茶,說話時不小心把茶和飯噴出來了。
「不,我吃飽了。」她急忙柔聲道。
「這麼快就吃飽了?那幹啥叫這麼多菜咧,多浪費!杜公子你也吃飽啦?」我道。
「喔,不,我還沒開始吃呢。」他道,提起筷子和我一起邊吃邊聊,把桌上的東西掃光。臨走還帶了四五個饅頭。
「謝謝杜公子。」在飯店門前,我向他揖了一揖。
杜文舉拍拍我的肩頭,道:
「小哥別客氣,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我還要進京趕考去,你一個人要保重喔!江姑娘我們走吧。」
他說罷,領了江綠瑤一逕去了,真的丟下我。
好不容易才和人交上朋友,說什麼也不能就這樣走,我很快的趕了上去,攔住他,道:
「哎哎哎,杜公子!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爺爺又死了,我跟你一起去考試,好不好?」
他一愣,我又說:
「你真的是個好人,我很喜歡你,讓我跟著嘛……我雖然沒念過什麼書,可是我可以幫忙做很多事情,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跟著你我也不無聊,好不好嘛?」我扯著他的衣衫,又搖又拉。
他還在猶豫。
真是不公平,他答應送江綠瑤回去時可沒這麼猶豫。
「連你也嫌棄我,爺爺嫌我,死了也不讓我知道,現在你也嫌我,不讓我跟你……」我一急,索性哭給他看。
「小桃兄你別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我要進京趕考……」
我不理他,仍是哭。
「哎呀!你別哭,我們同行便是。」
「真的?那我幫你背書架。」我笑,抹掉眼淚去拉他背上的書架。
「不敢、不敢,小桃兄,我自己背著就可以了。」杜文舉道,抬頭看看天色,道:「我們走吧,再晚會趕不上下一個城鎮的。」
「好好好,快走,快走。」我搶在最前面,然後又轉過身來,悠哉悠哉的倒退著走。
「小桃,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哪裡人?」杜文舉笑了。
我是哪裡人?嗯,杜文舉住江州,說自己是江洲人,我住蓬萊山,是不是就是蓬萊山人?
呵!怎麼能告訴他我住篷萊山呢?
「我住在山上,我爺爺是山上修練的村人。」這樣說,不知道對不對。
「真的有人練點石成金的仙術嗎?」杜文舉訝然。
杜文舉看來似乎很有興趣,說不定我能說服他一起到山上修練,可我還沒回答,江綠瑤倒先說了話。
「修練學的應該是養生之道吧,只是長年與世隔絕,增加了神秘感,就像也有人說老子活了數百歲……其實,熟讀書中的道理,將來經世濟國、造福天下之人,這才是真正的點石成金。」
「江姑娘說得好,我真是讀書讀得呆了。從前秦王如果能用心治國,他的弘德便能長存於人心天地之間,這就是長生了;但他不思治國,反而費心求取仙丹,正是本末倒置的做法。不過……像小桃的爺爺這樣,能超脫物外,也不失為獨善其身的好方法。」
聽得出來杜文舉話裡有打圓場的意味,我不再接話了,免得他為難。
我名正言順的跟著杜文舉,江綠瑤的臉色甚是複雜,我想她大概非常嫌惡又髒又臭的叫化子。
我斜了她一眼,她正好也瞧著我。
哼!杜文舉要收留我,你待如何!
就這樣,我跟著他們一路閒聊,「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朝九晚五」……朝行夜宿的趕了幾天的路,其實也不算趕路,江姑娘走路戒慢,虧得杜文舉有耐心陪她三四步就休息一番。
雖然我沒有迷倒杜文舉,不過扮男生也有一點好處,可以和他同床共枕。
哈哈哈,江綠瑤就不行,就算她懂得很多道理也不行。
每晚,杜文舉都會看書,睡前總會聽到他的朗閱讀書聲,我喜歡搬張椅子坐在他身邊,因為他會不厭其煩的教我。
「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愛,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詩云:『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
「為什麼只對母親愛,不對母親敬呢?」對於「孝經」,我的問題忒多,其實是不甚認同。「對父母親的愛,不是天生的嗎?為什麼還要教呢?」
杜文舉眼睛一亮,一下拍在我肩上,笑道:
「好兄弟,你真有慧根!老子說過『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合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老子對這些強求來的規範向來不以為然,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又不曾讀書,也會有這種思想。」
「自然、順性、不強求,這也是修行的要義啊,」我被他一誇,非常得意,雖然不知道老子是誰,不過我覺得他比孔老夫子可愛得多了。「勉強自己就會傷了本性,傷人,也傷已……」
就像那條臭蛇,用強求的方式修行,到頭來,受了傷也不能自己解決,還要傷了其他生靈來替自己療傷,破壞了萬物之間的和諧,終久被發現了,會有人來治他的。
「小桃,如果你也能認真讀書,說不定將來也能有一番作為。」杜文舉很高興,拿了他的書要與我分享。我望著那一疊厚厚的書,就要打起瞌睡來了,趕緊扯開話題:
「對了,杜大哥,為什麼你每晚都讀『孝經』呢?你也需要書上教你怎麼孝順嗎?」
「當然不是,孝經上面說的『孝』,有更高的實踐,我每天一讀,拿來礫礪自己,一定要考取功名。」
「功名,對你很重要嗎?」
「我爹是個讀書人,只可惜……他屢試不第,一直鬱鬱難平,他希望我能考中功名,光耀門楣。」
「原來如此。」我望著他,發現他眼底有我從來不識得的沉重。「幸虧我沒爹娘,不必這麼辛苦的考功名。」我想著想著,就把話說出來了。
「怎麼會沒爹娘?」他訝然。
「我爺爺說,我是從泥地裡蹦出來的。」我笑。
「你爺爺騙你的。」他也笑了,笑裡有種溫暖的包容。
「那你知道我是怎麼來的?」我促狹追問。
「你從沒見過爹娘嗎?」他愣了一愣,很同情的望著我。
「沒有。」我搖頭。
他很難過的樣子,道:
「沒想到你還這麼小,就如此零丁飄泊……沒關係,以後咱們哥兒倆在一起,只要我有一口飯吃,絕對不讓你挨餓!」
「真的?」我笑開了,抱著他的手臂:「你真是好人!」
「咱們以後,一起吃飯,一起睡覺,還要一起讀書!」他笑,拿了一本薄薄的「老子」放在我面前。
好好好,讀書讀書,只要可以跟杜文舉挨得近,我非常樂意多讀一點書。
我把書本攤開,從第一行開始認真的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我停下來喘口氣,繼續又念:「之始有名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