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裡還留著她離去前的最後—聲嬌嗔,他聽著,不禁搖頭髮笑。
第四章
步天行離開茶棧之後並不曾再休息,一路疾馳到了靖城,此時夜已深,街上寂靜,他躍下馬來,望著陌生的街景,心頭茫然。
這裡已屬柳州地界了,纖纖會在哪裡呢?
他牽著馬,輕聲慢行,只見街道兩旁矮簷相接,路面塵沙飛揚,觸目所及,只有簡陋二字可以形容;看來此處不過是個小鎮,不像是富商所會落腳的地方。他放棄在此盤桓,重新策馬離去。
小街的另一頭,馬蹄零落。
蘇曉溪伏在馬背上,任憑馬兒輕蹄慢行。她趕路趕得太急,又餓又累,加上掌傷發作,疼痛不已,她深深吸氣,把胸口梗得疼出淚水,而且傷勢似乎從胸口蔓延開了。蘇曉溪心裡發慌,她攤開手撫著馬頸,事實上是在安撫自己。忽聽馬蹄疾馳,她睜眼細看,是步天行策馬掠過街口。
蘇曉溪咬牙坐起身來,策馬繼續往下找去。
這一找,找了整整兩天,經過了幾個小村子,也不知向多少人打聽,就是找不到關於煙草茶葉商人的下落。
天色漸暗,而且下起濛濛小雨,蘇曉溪終於找了一家客棧休息,她點了幾樣小菜,卻一口也不曾吃。她實在太累了,加上掌傷越發惡化,現在她連呼吸都必須小心,淺淺吸,淺淺吐,—個不留神,胸口便梗得疼。
「會不會是纖纖的哥哥嫂嫂騙我?」
蘇曉溪身上忍著傷,心裡還在想著纖纖的事情,她心裡嘀咕,靜靜喝著茶,看見步天行也踏進飯館裡來。兩人走的是同—條路,幾次的不期而遇,應該也不太意外。
蘇曉溪偷眼望著步天行,饒有趣味地看著他灌下一大杯茶,等飯菜來了,又看著他大口大口的吃將起來。
步天行發現蘇曉溪的目光,也回望向她,見她氣色不大對勁,心裡驚異,但她目光裡卻有著詭異頑皮的笑意,知道她鬼靈精怪,心裡暗自提防,卻見蘇曉溪從包袱裡拿出三個沉甸甸的小布包,好整以暇的放在桌上,其中一個赫然就是他的錢包!
「看你等會兒怎麼結帳……」蘇曉溪心裡得意,神情充滿挑釁。敢笑她武藝不好!哼,走著瞧!
步天行下意識摸摸腰袋,果然錢包已經不在了……
他這兩日餐風露宿,竟完全沒發現錢包早就掉了。
什麼時候讓她扒去了?
步天行努力回想,上次在荒野的茶棧外,兩人有過口角,那時候她摔下馬來,自己上前扶她—把……一定就是那時候了!那時候,她詭異的笑容就和現在—樣……
不愧是神偷之後!
據聞,當年蘇照單槍匹馬,偷遍大江南北,饒是龍潭虎穴,也照樣來去自如,不知道氣煞了多少武林名宿!今天的蘇曉溪只是纖手一推而已,幾乎讓他栽跟頭,果然武力不可恃,千萬別得罪小人,才是自保之道。
真沒想到,讓他步天行第一次受到教訓的,竟然是她,真要對她另眼相看了。
步天行搖頭苦笑,解下劍上的穗子,從容喚來店小二,故意朗聲說道:
「我的銀子叫個小賊給偷了,這穗子上的小虎是純金的,不知道你們店裡收不收?」這話雖然是吩咐店伴的,可他—雙眼卻望著隔桌的蘇曉溪。
蘇曉溪聽了,不由得氣紅了瞼。本來想給他—點教訓,沒想到竟讓他指著鼻子說是小賊?
店小二接過穗子,細看了看,道:
「客倌,你這小虎做工這麼精緻,就這樣換了不是太可惜了嗎?」
步天行仍是高聲道:
「沒辦法呀,誰教我虎落平陽呢,幸虧我還有只小虎,等明兒可能就得當褲子了。」
蘇曉溪聽了輕笑出聲.步天行當然沒錯過這一張頑皮的笑臉。
「有勞小二哥了,我還得趕路呢!」
「我看客倌先歇一宿吧,看這天色,晚上會有大雨呢……」
步天行原本滿口要回絕,想起臉色蒼白的蘇曉溪,忽然改變主意。
「那替我備—間上房吧,我業真是累了,想找人也得養足體力啊。」
這些話當然也是說給隔桌的蘇曉溪聽的。
她望向他,剛好對上他帶著笑意的目光,心頭一陣蕩漾,但還是噘著小嘴,別開臉。
店小二替步天行備好了房,領他進屋休息。
屋外的雲沉重晦暗,彷彿在預告一場誓在必行的大雨。蘇曉溪坐在飯桌邊,打不定主意該走還是該留,她真的好累,但是如果留下來歇一宿,難免讓步天行以為自己是沒主見的跟屁蟲;如果要繼續往下找……老天爺恐怕不肯幫忙了。
那麼,折衷—下好了。
她向小二要來紙筆,胡亂寫了—行字,塞進步天行的錢包裡,然後交給店小二。
「幫我交給剛才那位公子,再替我備—間房,我出去—會兒,」說完提了劍往外走去。她想趁著大雨來之前,先打聽看看有沒有纖纖的下落。
天色不佳,路上沒什麼人,—個漢子推著水果車經過,蘇曉溪忙向他問起煙草茶葉商人,得到的答案卻仍是一樣一—沒有聽說過。
正覺得氣餒,身後忽然有人問道:
「姑娘找人嗎?」是一個道士。
「是啊,你怎麼知道?」蘇曉溪答。
道士哈哈—笑:
「貧道先師是道教天尊第四十八代嫡傳弟子,一般疑難只怕還瞞不過貧道法眼。」
蘇曉溪看這道士雖然衣著乾淨簡樸,但說話時眼神閃爍不定,心中提防三分。
「你一定是看到我到處跟人打聽事情才知道的,去去去!我身上是有很多銀子,只不過,我寧可拿去扔了,也不留著給人騙。」
道士還是哈哈兩聲,道:
「貧道一個人吃一口飯、睡一張床,騙了你的錢也是吃一口飯、睡—張床,既然都是一
口飯一張床,我這麼大費用章的騙人做什麼?姑娘不信就罷了,何必口出惡言,徒增業障,貧道走便是……」說著,走了兩步,又回頭道:「聽姑娘說話,出氣多入氣少,只怕傷得不輕……傷在心口,藥石難醫,姑娘好自為之。」
這話可以說是正中要害了。
蘇曉溪心頭一緊,千愁萬緒全都湧了上來。
她不在乎黑衣人打的這—掌有多重,卻在乎步天行心裡的纖纖有多重。
她這一路已是馬不停蹄的追尋纖纖的下落了,卻總是遇見步天行,從這點也能料想得到步天行是如何十萬火急在尋找纖纖!他為她多牽掛一分,她便等於是多挨了一掌。
她為他負傷奔波,勞心勞力……也許,等步天行找到了纖纖,她也已心力交瘁……
這道士真的有點名堂?
不管怎麼樣,蘇曉溪已出聲叫住他。
「你真的可以幫我找到我要找的人?」她想:豁出去了,就算這道士會騙人。也要賭上一賭,況且她也不是傻子……
「貧道不缺錢。」
「方纔是我失言,請大師原諒我尋人心切。」
道士沉吟許久,回頭站在蘇曉溪跟前,道:
「也罷,紅塵中人都是癡執迷惘,我跟你計較什麼?隨我回去開壇作法,恭請五路神明探路,應該可以問出個方向。」
「這……」蘇曉溪遲疑。
「錯過開壇時辰,必須再等一天。」
再等一天?不!
蘇曉溪斷然道:
「好,我跟你去。」
☆ ☆ ☆ ☆
客棧裡的步天行歇下了之後,心裡一直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麼做,初更的梆子聲敲醒他淺淺的眠夢。他緩緩張開眼,桌上的燭火未熄,忽來—陣大風,把燭火吹得搖搖晃晃,孤燈異鄉人,顯得格外淒迷。他推門而出,只見廊前小雨順簷下,雲後嫦娥半掩容。
蘇姑娘呢?
腦裡閃過這樣—個疑問,人已經走到大廳,那裡燈火稀微,只有一個掌著燈正在打掃的小廝。
小廝見了步天行,忙放下手邊工作,道:
「店倌,有位姑娘托了一包東西給您呢。」
說著,從櫃檯裡拿出一個小布包,正是步天行的錢包。
步天行打開錢包,裡面一張紙條,歪歪斜斜的寫了幾行字:
既然你不怪我?那我也不跟你生氣了,曉溪不是貪財之輩,銀子還你,纖纖我還定會替你找回來。
蘇曉溪
步天行淡淡一笑,收好錢包,想到紙條上的最後一句話,連忙回道:
「那姑娘呢?」
「姑娘出去了,一直沒回來過呢。」
是嗎?
步天行往外走,街上寂寂無聲,遠遠地看見一戶人家門口還點著燈,他慢慢走近,只見
這戶門口堆滿了瓜果,兩個工人在瓜果之間忙碌穿梭,似乎是要準備要到市集去做買賣。
這兩人見了步天行冒雨在街上走,不時投以好奇目光。
步天行上前打聽:
「請問二位,有沒有看到一位姑娘,她穿著綠衣,帶一把劍,大約晚飯時間到村子裡散步?」
「有有有,她還向我打聽什麼煙草商人……」
「是啊,就是她,你看見她往哪兒去了嗎?」
「跟一個道士走了,好像要找人什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