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溪找來一些竹子,當天夜裡和趙十三一家人分工合作,把竹子削成細簽,將王書鴻的字畫糊成扇子,第二天拿到街上去,一下子就賣光了!
她再拿這些錢買一些花箋,讓王書鴻題上字畫,糊成圓形、方形各式燈籠,果然暢銷得很,她把—捧碎銀子碎金子還有銅錢全都交在王書鴻手上,興奮極了!
「你看,連我都沒想到會有這麼多!」
王書鴻握著一把銀子,望著這單純善良又熱心的姑娘,心裡淨是震動、感激,還有愛慕。
「蘇姑娘,你對趙家的恩惠,趙家上下銘感五內,可惜書鴻今日流落市井,否則……」否則,以趙家往日的聲勢,他何必隱忍著滿心愛慕,有口難言。
王書鴻的心意,蘇曉溪也猜到一二,她不讓他把話說出口,趕緊笑道:
「別這樣婆婆媽媽的了,有了這些錢,該給老的小的補補身子,才是正經事情。」
趙十三家人也陸續回來,正好打斷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尷尬。蘇曉溪和他們寒暄,聽他們從街上帶回來的見聞。
「今兒衙門前面可熱鬧了,前幾日抓到了一個採花賊,今兒個開庭審理,看那傢伙衣冠楚楚、人五人六的模樣兒,怎麼也看不出來會幹那種齷齪事。」
這的確是一件大事,大夥兒開始討論起來,說那個採花賊怎麼樣硬骨頭,打了幾十個板子也不吭一聲。
「真是奇人,在哪抓到的?」趙十三的夫人問道。
「就在大方客棧哪!是個外來客,擄了尤府新進門的小姨太。唉,真是沒良心啊,金枝玉葉的姑娘家哪禁得起這樣驚嚇,聽說病得奄奄一息了。」
蘇曉溪頭皮一陣發麻,急慌慌地問道:
「後來呢?」
「將人關起來了啊!他要是抓了別人還好,偏偏抓了尤府姨奶奶,尤正德跟衙門關係那麼好,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王書鴻知道蘇曉溪心急,走到她身邊來,蘇曉溪抓著他的手,急道:「這不可能的,步天行不是那種人!」
王書鴻見她臉色蒼白,便道:
「蘇姑娘先別急,我陪你去看看他,把事情弄清楚。」
蘇曉溪傷勢末愈,此時情緒激動、血脈憤沖,再次牽動內傷,疼得全身發抖!經王書鴻提醒,她咬著牙,不顧一切地往外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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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裡,大白天的依然昏暗沉悶,雖然牆上點著火把,方才從陽光下走進來的蘇曉溪一時之間是伸手不見五指。
「就在那裡,有話就這樣說吧,他是重犯,不能開門。」領了蘇曉溪進來的獄吏惡聲惡氣道。
蘇曉溪適應了牢裡的黑暗,陪著笑道:
「有勞大哥了,這個給你喝茶。」塞了—個小元寶在獄吏手上。
獄吏出去,蘇曉溪呆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望著在牢房裡斂神盤坐、不動如山的步天行。
步天行此時依然從容倨傲,不像趙十三家裡人說的,讓人刑求過的樣子,唯一不一樣的,是他秀逸的臉上透著一些疲憊,腮幫子上長滿了胡疵,似乎關進來很多天了,十指關節上深深淺淺的血痕像黃蜂—般,一下釘進蘇曉溪眼睛裡!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三少爺……發生了什麼事?」蘇曉溪踏上前去,雙手握著監牢木欄,出聲喊他。
步天行張開跟,冷然望她,是一種蘇曉溪久違的生疏,難以親近。
他表面冷酷,心裡波濤洶湧,他不曾揣測是誰陷害於他,反而滿腦都是纖纖,他忘不了那雙怨毒的目光,她真的以為自己會玷辱於她嗎?多年的朝夕相處,他以為與她情意相投的,卻沒想到,換不到她—個信任!她居然在公堂之上,在他面對千夫指責的情況之下,說她不隊識自己,從來不……
為的只是尤正德的財勢嗎?她是自願嫁到這兒來的?不管事實如何,她在利害攸關的時刻,選擇保護自己,背棄了他……
那眼前的蘇曉溪呢?她一路追隨,圖的又是什麼?為了多年前的—次舉手之勞?
朝夕相依的情誼尚不足信,何況是蘇曉溪!而自己……居然還曾為她傷神,為她操心,為她……
這種想法使他一時氣憤難抑,索性閉上眼睛,別開頭去。
蘇曉溪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見他俊眉深蹙,也覺得揪心。
「我快急死了,你不要不說話啊!」她緩緩蹲下身來,隔著木欄,將手上的牢房鑰匙遞出去;那是她方才給獄吏元寶時,伸手扒來的。
「找機會逃出去!」
步天行理也不理,遠遠地看著她,是她伸長手臂也構不到的距離。
「我不走,走了豈不是讓天下人以為我步天行畏罪潛逃?再說,要是我想走,這小小的縣牢,困得住我?」
「那我該怎麼做?賀公子知道這事嗎?我去請他想辦法……」
步天行攔下她的話,把自己的難堪與忿怒化成利刃,一刀向她砍去:
「你現在馬上就走,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不需要你幫忙,不需要你討好,我看透你們這些人了,不管你圖我什麼,都不會稱心,你省省這些勾引我的力氣,回家去吧!」
一陣比十日斷魂更難忍受的痛,在一瞬裡漫到全身,蘇曉溪打著顫,手上的鑰匙當地一聲掉在地上。她怔了許久許久,才終於明白——原來他都知道了,一直都知道。
她總期待他知道她的感情之後,能發現她的優點,能對她更好一些,誰知道他這樣作賤她,這樣鄙夷她……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把她的自尊和深情一陣亂刀砍剁,剁得碎碎的,不留一片完膚。
「快走,不要逼我說出更難聽的話來。」步天行冷冷地道。
蘇曉溪像給火燒著了似的—步退開。
牢裡大火早已失控,她卻慌得不知道該往哪裡逃,呆呆地站著,任兩行淚水由眼眶裡衝奔而出。
步天行心頭猛地一陣搖撼。她從來不曾哭的,就算掌傷再怎麼折磨人,她也不曾掉過一淌淚,現在淚水卻這樣失去自製的奔流不歇。
她的淚水滴在他心上,把他也灼得跳起來。
他後悔了,他想向她道歉,向她承認自己一時糊塗,說了一些該死的話;可是「曉溪」兩個字才到口邊,她已轉身狂奔離去。
王書鴻在牢外等待,遠遠見她面色死白、神情激動,忙迎上前去問明狀況、蘇曉溪哪裡說得出話來,只是搖搖頭,一個勁地向前走。
「去哪裡?」王書鴻追上來。
「大方客棧,」蘇曉溪岔了氣,一口咳出黑血。
王書鴻大驚,上來攙著她,蘇曉溪不肯,甩開他的手,直奔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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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棧,賀家桐已經坐在那裡等她了,蘇曉溪見了他,三兩步上前來劈頭道:
「賀公子,三少爺他……」
賀家桐好整以暇地溫雅笑道:「我都知道了,這只是小事,瞧你急的。」說完,望了望蘇曉溪,心裡有數,道:「天行給你氣受,對不對?」
蘇曉溪心頭一酸,掉下淚來。這時王書鴻也隨後追到,蘇曉溪趕緊拭去淚水,逞強道:
「他不夠朋友!」
「那就給他一點教訓,讓他多關兩天好了。」
「你也不夠朋友!」蘇曉溪脫口道。
賀家桐哈哈大笑,店伴此時端來—碗藥湯,放在桌上。
蘇姑娘傷勢未癒,貿然停藥是不行的。」
把藥煎好了等她?蘇曉溪不禁狐疑。
「你知道我會來?」
「你不來找我,還能找誰呢?」賀家桐胸有成竹。
「你打算怎麼做?三少爺一定是受人陷害的!」
賀家桐的臉色在一瞬裡暗了下來。
「天行不會有事的,你在這裡陪著他,最好別讓他回樂山。」
「別回樂山?為什麼?」
賀家桐收起陰森的神色,端起藥碗,笑道:
「先把藥喝了吧。」
蘇曉溪也明白放著傷勢不管,早晚一命嗚呼,於是接過藥碗仰頭喝光,正要將空碗還給賀家桐,忽然看見他掌心上,有一顆黑痣!
蘇曉溪腦裡霎時打了一響焦雷,天旋地轉。
她永遠記得元月十六那一夜,劈面擊來的那一掌。
她幾乎命喪於這掌下……
賀家桐?!
步天行的同窗好友,怎麼會是奪劍傷她的黑衣人呢……
「怎麼了?」賀家桐問。
蘇曉溪這才發現自己正抓著他的手,趕緊道:
「賀公子,你一定要把三少爺救出來!」
「我會的,我帶走天行的劍,回山莊搬救兵,不過你別告訴他,天行什麼都好,就是愛面子,我回山莊討救兵,等於把他的糗事抖出來,他將來肯定和我沒完。」
蘇曉溪點點頭,賀家桐的笑容和他掌心上的黑痣,在她眼底重疊成一張猙獰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