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說我是「呱呱社」的異數,因為我一點兒都不愛講話。事實上,我也只是寫寫文書,弄弄資料而已,沒機會,更沒雄心成為登台舌戰的一員。
那為何加入呢?不外乎有一種「人在法律系,身不由已」之慨!那為何投身法律系又不甘安份當個法律人呢?那自然是「人在威權下,不得不低頭」了!
都怪我爸爸,當初趁我還昏迷、失憶得連他老人家都認不出來時,就把我半哄半騙的給騙進了補習班。那種情況就像你莫名其妙地被丟進一個轉輪裡,然後莫名其妙地天旋地轉了起來,你跳不出去,除非把它打壞,但該死的是,由於膽小,由於人與生俱來的那一點點惰性,你不會那樣做。
「不錯不錯,你今天還滿有精神的,不像平常……」
「平常怎樣?」
「好自閉。」
我聽了,似乎心裡有一點不愉悅在翻動。我——生——氣——了,我——好——生——氣。
「我不想再聽見那兩個字。」我冷冷地說。
「哪兩個字?『好自』?還是『好閉』?還有……」他還自以為幽默地想扯個沒完。
「戴奸臣!如果你以後還想我理你,你最好別忽視我現在的憤怒!」我忿忿地說。
「你真生氣了啊?」他無辜地低下頭來撥弄著手指,故意裝成娘娘腔的樣子,還撞了我一下。「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我被他撞跌了好幾步,但更糟的是,被他的動作和言語噁心得頭暈目眩。
「戴奸臣!」我揮起手就想往他的頸K下去,可是,一旦迎視到他那副慷慨就義從容的眼光,我就不由自主地打住了。
這樣子他也有可藉題發揮之處了,我真受不了他。「我就知道你不像那些高喊女權主義的『恰北北』。」他說。
我說:「你又知道了,我不打你是因為你讓我打,那太沒挑戰性,而且,我爸說不可以下犯上,這是江湖道義。」
他睜大眼睛。「什麼『以下犯上』?」
「戴——學長。」我得意地脫口而出。
「喂!」他不高興嘟起嘴來。「我不喜歡給人這樣叫,這和叫我『戴爺爺』一樣令我難過,你懂嗎?而且,同樣是年輕人,還要分什麼輩分,好惡!」
「你這麼怕老啊?」我故意把身體傾向前,很近很近地盯著他。「那為什麼我好像聽過有人用那種嗲嗲的聲音喊過『戴學長』喔!我知道了,她一定不是喊你的,是不是——」
他別過頭去,說:「你真愛挖苦人。」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才不敢『以下犯上』。」停了一下,我想了想,又問:「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吧!為什麼不給她們直呼學長的名諱呢?」
「……」他有些失措了。
看他失措,我倒是忍不住得意起來。我的玩性被逗起來了,可不能這麼說罷休就算。
「你想追我,對不對?」我調戲地問。
「哼!我才不會想追你,你別作夢了。」他笑之以鼻。
我聽了,猛然轉身就大步向前邁去,邊叫著,「算了算了,唯一給你一次告白的機會,你自己都不好好珍惜,將來可別怨我沒給你機會啊!」
「你……你說什麼?」他很緊張地追上來。
「好話不說第二遍,學——長!」我特意把最後那兩個字狠狠地加重了音。
「我其實,我……」他還掙扎著想說些什麼。
我突然覺得自己似乎玩得有點過火,良心不安了起來。我在做什麼呢?
話鋒一轉,我笑了起來,堆著滿臉笑意對他說:「跟你開玩笑的啦!別放在心上,亂尷尬的。」
他也陪以勉強的笑。如果他真喜歡我,恐怕是很難笑得出來了,我自此有了更深的罪惡感。
老爸說,打從我出了那次車禍之後,性子好了很多,也安靜了很多,有時,他甚至覺得我有一點死氣沉沉,既不頂嘴,又不和他吵鬧,完完全全失去了乃父之風。
更誇張的是,他說我活了快二十年了,才把良心找出來。我就很奇怪,沒良心時的我,他們如何能忍受?
老爸笑說著,一物克一物嘛!然後立刻發現說溜了什麼似地打住了嘴;任憑我死命地問,卻再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那克我之物到底是什麼?
「喂!」戴忠臣拍了我的肩一下,「你發什麼呆?」
「沒什麼!」我說。
「又來了。」他不滿地叫道。
「什麼又來了?」我滿臉疑惑。
「你這麼不愛說話嗎?」他問。
「有一點。」
「那我讓你鬧好了,像剛才那樣不是很好?」他一副古道熱腸的樣子。
「你真寬容。」我苦笑著。「難怪我們這一群那麼多女生迷你。」
「哪有?」他還睜眼瞎說:「說到這個我才不滿,想當初你們剛進來時,我是多麼照顧你們,結果現在一個個見了面都不給我好過,老是批鬥我。」
「那是她們在乎你。」我笑說:「不在乎,恐怕連話都懶得跟你說了。」
「像你一樣?」他鄭重地問。
「我不回答這麼尖銳的問題。」我鄭重地回答。
「算了。」他歎了氣,問:「你今天來學校做什麼?忘了今天放假?」
「我來找書,要寫報告。可惜出師不利,晚了一步,所有相關的書都被借光了,真慘!」我抱怨道。
「可以去找別校的同學幫忙借啊!」他提議。
「借別校的書?」
「是的。」他自信滿滿地。
「太累了吧?」我衷嚎。
「要不然怎麼辦?拜一拜了事?」
「我回去找我爸爸。」我說:「我用買的。」
「你瘋了!」他叫道:「為了區區一篇報告?」
「那是你的想法。」我說。
「你一向都這麼花錢嗎?」
他可能懷疑起我的「人格」來了。奇怪,花錢和人格又有何干?
「好像是。」我不太確定。
「什麼好像是?」
「我不大自己掏錢包,可是我爸爸……」我們這時已快要走到校門,我不經意地瞥見站在校門口的米瑟夫,興奮的忘了身邊的戴忠臣,便邊喊邊往他奔去。「米瑟夫!」
是的,是米瑟夫,那金髮碧眼,那溫文和善的米瑟夫。他露出沒有國界之分的微笑,全身散發著成熟穩重的魅力,有那麼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喜歡他。
「米瑟夫!」我重重地往他的懷裡跌去。
他笑著拍拍我的頭,說:「小鬼,你也不輕了,還這樣往我身上撞,萬一把我撞成了內傷,你就沒有米瑟夫了,懂不懂?」
「懂!」我猛點頭。
「放假還溜到學校!」不經意抬起頭,眼尖的他立刻就瞄到戴忠臣了,嘴角不由得露出奸奸的笑。他捏捏我的鼻子,說:「小鬼,騙你老爸來學校找書,結果……呵……和小男朋友漫步在校園裡幽會。快點賭賂我吧!我可以考慮幫你隱瞞。」
我訝異地睜大著眼睛,指了指戴忠臣,提高了八度音叫著。「他?我的男朋友?」
「不是嗎?」米瑟夫笑問。
「米瑟夫,你可別鬧這種天大的玩笑,會鬧出人命的。」我誇張地說:「你知道他有多少愛慕者?要是給人誤會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可能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說這話時,我的眼角餘光迅速瞥到急於解釋的戴忠臣身上。他嘴巴張得大大的,大得可以一口吃掉一個梨子。
人家說他上辯論戰場時可是颱風最穩健的一個,不過……依我看,不會吧……
「是嗎?」米瑟夫笑問他。
「哪有?!她……譭謗我!」
「譭謗?」米瑟夫一來,我的精神又來了。「我是在捧你也!」
「這叫明褒暗貶,你以為我不知道?」他理直氣壯地反駁,「表面上好像說我很受歡迎,可是說起來,卻好像把我當成是飛來飛去的花蝴蝶、花花公子似的。」
「我可沒這麼說!」我說:「米瑟夫,你聽見我這麼說他了嗎?」
「好像沒有!」米瑟夫回答。
我故作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戴忠臣氣極了,一副要把我吃下去的樣子。
還是米瑟夫出面安撫,「小兄弟,別放在心上,這小鬼就喜歡使壞,本性如此,你可要多忍著她,多擔待一點,總有一天一定會……」
「我才不要!」沒等米瑟夫說完,我和戴忠臣已不約而同地衝口而出。兩人對看了一眼,又嘟起嘴別過頭去。
「還真有默契!」米瑟夫直煽風點火。
「米瑟夫!」我抗議。「再鬧,我不回去了,看你怎麼跟老爸交代?」
「OK,走吧∼」他讓我扶著他的手,還不忘跟戴忠臣語重心長地說再見。
「再見,學——長!」我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這四個字來。
「明天要開幹部會議,記得!」他交代。
「知道啦!」我說。
吵吵吵,正事還是要辦的,這是咱們法律人的原則——理性與感性要分開。
當然,這是在不會造成精神分裂的大原則之下。
「嘿,心宇,他……」米瑟夫神秘兮兮地問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