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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深雪

  三人都沒邀請打圈的韓諾加入話題,甚至,望他一眼。他氣餒地走到另一端。而剛才與他合  奏的英國少女,徐徐與他攀談起來。

  他一邊和她說話,一邊把眼神斷斷續續放到呂韻音身上,顯得非常忙碌。

  及後,他身邊又加入了那兩名華籍同窗,大家不著邊際地說著中國的園林設計和西方的不同  之處,韓諾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者,直至他看見呂韻音離開她身邊的洋青年,他便跟到她身後,她  走回屋中,他跟著她走。

  她站定,回頭,問他:「幹嗎不繼續與Miss  Ankinson說話?」

  「Miss  Ankinson?」他反問。

  「她剛才與你一起演奏時,每隔三秒便望向你。」

  「是嗎?」他倒留意不到。

  呂韻音又問:「你會不會愛上洋妞?」

  韓諾立刻說:「這是沒可能的事。」

  「為甚麼?洋人很神秘啊。」呂韻音說:「他們的眼晴是透明的。」

  韓諾說:「我覺得你更神秘。」

  呂韻音彷彿有了興趣,她的臉上勾起了笑容,她問他:「說得不錯呀。但我有甚麼神秘?」

  韓諾說:「神秘得大概一個男人研究一世也研究不清。」

  「哈!咍!咍!」她忽然大笑三聲,更準備轉身離去。

  他卻叫停她:「別走!」

  她沒有回頭,只是說:「我又不是你的人,幹嗎不准我走?我要走要停,是我自己的事。」

  是在這一刻,韓諾如此反應:「好,我便要你以後是我的人!」

  呂韻音終於停下腳步,但始終沒回頭。忍不住的足,臉上有偷笑的表情。

  她想,終於也說了嗎?快去提親吧,別再磋砣歲月啊。雲英末嫁的閨女,歲月好寶貴。

  韓諾向呂老爺提親之時,差不多是完全無困難,唯一的問題,是韓諾的學業。韓諾的意思  是,先回中國結婚,再回來英國繼續學業。

  把消息發到韓老先生的手中,除了是驚吝之外,再無別的反應。

  大喜之時在考試之後,暑假的數個月剛好趕及乘船回國。呂韻音按照傳統坐花轎,穿裙褂戴  鳳冠,只是臉上的紅布已可有可無,他倆早都相處過。

  那年代的大婚之喜熱鬧是熱鬧,卻不會有韓氏這一宗的幸褔,天作之合,真心相愛,真的,  差不多可以預料,一定同偕白首了。

  韓諾在一直無風無浪的人生中,繼續享受著命運的善待。是完美的人生了吧,富有、具才智  學識、身體健康,更加上擁有如花美眷。

  所過的每一天,都只得一個美滿笑容的選擇。

  幸褔,這就是最貼切的形容詞。

  回到中國,呂韻音換回清末已婚婦女的裝扮,她結上髮髻,穿著淡雅,一身中國婦女的賢淑  氣質。韓諾忽然發現,這模樣的她更吸引,也似曾相識,對了,像極了他小時候從母親身上得到  的回憶。

  呂韻音會抱怨中國服的單調,而且,原來,她一直有個遺憾。

  她對韓諾說:「回去英國之後,我想再結一次婚。」

  韓諾放下手中書本,問她:「為甚麼?」

  她便說:「你有留意英國婦女結婚時一身的雅白嗎?我想穿婚紗到聖堂行禮。」

  韓諾疑惑了:「穿一身的白呀……」

  呂韻音說:「不讓老人家知道便行了。」

  他點了點頭,又問:「教堂呢?我們可以嗎?」

  呂韻音說:「我是教徒嘛,回去之後請Father  Luke幫忙,或許可以辦得到。」

  韓諾聽罷,覺得問題不大,便答應:「你照辦好了,一切隨你喜歡。」

  呂韻音微笑,忽然屈膝向韓諾鞠一個躬,然後說:「謝謝你,老爺。」

  韓諾一聽「老爺」這兩個字,驀地臉漲紅,他不好意思起來。

  然而卻又想再聽多遍,他把妻子拉到懷中,在她耳畔細語:「多說一遍。」

  她便乖巧嬌柔地稱呼他:「老爺--」

  聽得他心也癢,接看是妻子的嬌笑。

  韓諾忽然知道,他也會如自己父親那樣,一生也不納妾。

  他已經太滿足於她。

  回到英國之後,呂韻音真的找來一間教堂,與及訂造了一襲婚紗。來觀禮的都是韓諾的同學  和他們在當地結識的朋友,婚禮完畢之後,還在草地上舉行了一個小派對。

  韓諾對教堂有一種奇妙的感應,他感覺到這小屋的神聖,卻又不期然的,每當走近之時也會  有點抗拒。他說不出那是為了甚麼,小時候也在神父開辦的教會學校讀書,只是,走近聖堂,  心便虛。

  像心臟剎那間停上一停那樣,有種休克的虛無。

  剛才,在聖堂內宣誓永遠愛她之時,他一邊說話一邊全身發抖,呂韻音望著他,還以為他是  太緊張所致。

  十字架上受苦受難的耶穌基督有何不妥當?令他不能靠得更近。

  走到草地上之後,他坐下來休息了許久忍不住的對著藍天深呼吸。

  呂韻音握住他的手,她說︰「上住會保佑我們的婚姻。」

  他一聽,當下全身毛管寒起上來。這反應,是絕對的害怕。縱然,這明明是祝褔。

  所以三番四次妻子勸他入教會他也推辭。明顯,還是有些東西不能與妻子分享。

  不久之後,呂韻音懷了孕,韓諾興奮莫名,再沒有任何事比這一樁更刺激新奇,他將有與自  己酷似的後代,孕育他深愛的妻子的身體之中。

  是不是太厲害了?一生人,甚麼也有了。

  幸褔,這就是幸褔。

  九個月之後,韓諾的兒子在六月出生,取名韓磊。

  小磊長得跟韓諾一模一樣,雙眼皮高鼻子,小小娃兒,居然已十分英氣。

  然而又非常奇怪,小磊那雙明清的大眼睛,望著成年人之時,彷彿有那透視一個人的能力,  但凡接觸過小磊的人,都有這大同小異的感覺。

  是的,那種堅定、深邃、透徹的眼神,完全不配合初生四、五個月的嬰孩。怎可能看穿一個  成年人?怎可能有那些故事在內。

  連呂韻音也說:「小磊不是有點太與眾不同嗎?是不是我多心?剛才Mrs  Farrow與Mrs  Howart討論著嬰孩的健康時,小磊目光內帶著冷笑。」

  韓諾把嬰孩接過來抱在懷中,他觀察了一會,說:「不覺得啊!」

  呂韻音把臉湊過來,她說:「現在還可愛一點……」

  接下來,小磊嘩一聲的哭了出來。之後,兩名成年人都沒把事情深究。再古怪,也還只是個  小嬰孩。

  但看過小磊的人都會說:「他好像甚麼也知道。」「他甚麼也能看見的吧!」「這雙眼睛,怎  可能是嬰兒的!」

  而結論的一句是:「小磊是出類拔萃的孩子:現在已那麼不同凡響了!」

  韓諾與呂韻音,也就把這最後一句評語牢牢記住,抹殺了之前所有人的說話與懷疑。是的,  只是小娃兒,成年人的心眼也太認真。他們寧可想得簡單一點、美一點。

  小磊開始學行,又牙牙學語,一切也顯得正常,很喜歡玩,又喜歡大叫,吃東西糊得一頭一  臉都是,漸漸,也就不再有人記起他曾經有過的眼神,那種成年人也不習摜的通透冷峻。

  當小磊十八個月之時,呂韻音提議帶他去受洗,韓諾沒甚麼意見,於是使與神父安排。雖然  他對聖堂有不安的感應,但他不抗拒兒子成為教徒,有信仰,不會是壞事。

  嬰孩受洗是件重要的大事,呂韻音邀請各方友好到聖堂觀禮。儀式在聖堂的中央,十字架之  下舉行,雲石做的窩中盛滿了水,小磊身穿白袍,被母親抱住,神父一邊頒禱一邊把水輕潑到小  磊身上,小磊一直沒有太大的反應,是到最後神父接過小磊,把他放到雲石窩中之時,小磊忽然  尖叫:「呀--呀--」

  他掙脫離開神父的懷抱,在雲石窩中亂撥雙手,不斷的狂叫,小小的身軀在淺水中上下跌  墮,表情痛苦,尖叫加上雙手伸前掙扎的動作,分明像個苦海中垂死的人。

  代表救贖的受洗儀式,變得與死亡接近。

  成年人驚嚇起來。呂韻音急急上前,抱起兒子,小磊亂抓的手,在母親左邊的頸項上劃破了  一道血痕,十八個月大的孩子,抓出來的血痕,竟然那樣深,血立刻淌下來,染在母親白色的衣  領上。

  「算了吧!孩子不適,今天不受洗了!」韓諾上前一步,邊擁抱妻兒邊向大家宣佈。

  後來大家說起韓諾的兒子,都說他是名不能接近上士的孩子。

  小磊自嘗試受洗失敗後,一直的病,發熱、咳嗽。

  父母看看,非常心痛。韓諾決定:「以後也不要帶他走近聖堂。」

  說這話時,他想起自己。

  呂韻音反對:「如果他有甚麼不對勁,我們更要引導他走向神!」

  韓諾卻堅持:「不!」

  「為甚麼?」呂韻音日光炯炯地望著丈大。

  韓諾深呼吸,盡力放輕語調,他解釋:「宗教容許自由意志,你讓小磊長大了之後自行挑選  要接近還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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