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個好人。
雖然離鄉背井到台灣工作,卻不曾在他臉上看過一絲厭惡或怨憤的表情,無論何時看到他,他總是從容自若,優雅沉穩。
他自己一個人來到台灣,不知道寂不寂寞?會不會很想家?
她抱著枕頭坐起來,喃喃道:「他一定很渴望家庭的溫暖,或是朋友的關懷……」
能夠給他充分的關懷和無比熱情的人,捨她其誰呢?
更何況她是最愛交朋友的了,呵呵呵……
☆☆☆☆☆☆☆☆☆☆ ☆☆☆☆☆☆☆☆☆☆
第二天早上,秋紅帶著兩盒便當進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便當冰進茶水間的冰箱裡。
她準備好了充滿媽媽味道的便當,來做為犒賞並撫慰他遊子心靈的頭項利器。
只不過她必須先打聽一件事。
她坐入櫃檯,撳下按鈕公器私用,撥給人事室的副主任。
「喂,敏敏嗎?行行好,幫我一個忙……」
中午十二點整,她飛也似地衝進茶水問拿出便當盒微波,然後興匆匆地跑進電梯按下七樓。
一跨進七樓,她立刻被一堆趕著要出去吃飯的男同事包圍住了。
「秋紅,你怎麼有空上來?」
「你帶便當給誰吃?」
「給我的嗎?」
「去!你少臭美了。」
資訊部副總監曉薇探出頭,對他們噓道:「喂,一群豬哥,少騷擾我們家秋紅。」
雙頰紅撲撲的秋紅一見到她,不禁鬆了口氣,但還是不忘親切地對他們說:「快去吃飯吧,要不待會電梯就跑掉了。」
中午時候搭電梯的人最多,一夥人回過神來,急忙擠進裡電梯。
「曉薇,幸好有你在。」她充滿期待地道:「跟你打聽個人,就是最近新調來資訊部的宮本風……他在嗎?」
「你找宮本?」曉薇神情有一絲古怪,「你認識他?」
她點點頭,嫣然一笑,「非常熟。」
「幾時發生的事,我們怎麼都沒聽說?」
「這是秘密。」秋紅本來就愛笑,現在更是笑得跟朵花兒似的。「不能講出去哦。」
曉薇訝然地睜大眼睛,「你……該不會是看上宮本了吧?」
秋紅心臟猛地一震,臉頰迅速紅燙了起來,「才、才沒有,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啦。」
她的態度實在太可疑了,不過曉薇還是壓下滿肚子的好奇,指著一個位子說:「他的座位在那裡,不過他剛剛送報告到九樓,不知道幾時才會下來。」
秋紅有點失望,她本來想跟他一起去公司後面的小花園水池邊吃便當的說。
她振作起精神,恢復臉上的笑容,「沒關係,那我把便當放在他桌上,留張紙條給他就好。」反正他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來日方長嘛。
曉薇微張著嘴巴,不敢相信地看著她放妥便當,隨手抽支筆寫好字條,把字條壓在便當下頭,然後興高采烈地對自己揮揮手,蹦蹦跳跳地往樓梯走去。
秋紅幾時跟那個宮本風交情這麼深了?真是匪夷所思。
☆☆☆☆☆☆☆☆☆☆ ☆☆☆☆☆☆☆☆☆☆
獨自坐在小花園水池畔,秋紅打開印有Q00藍色大頭的便當盒,裡頭裝的是昨晚老媽精心料理的好菜。
可惜了。
她夾起一片烤味噌魚,對它搖頭歎息,「這樣我就看不到他嘖嘖稱讚的表情了。」
說不定他還會誤會便當是她親手做的,然後發自內心的感動告訴她,她絕對可以當一個很棒的老婆……
咦?老婆?
她吃驚地左顧右盼,「誰?是誰提到老婆?什麼老婆?我才不可能給他當老婆,我未來的老公要是外國人才行啊。」
心底深處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嗤笑:騙誰呀,不管他是不是外國人,你不是早就對人家一見鍾情了嗎?
「才沒有!」她大聲地叫了出來,表情驚慌失措。「我只是把他當朋友,只是可憐他身在異鄉,所以想要關心他罷了。」
對,就是這樣。
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她激動得站起來,一手持筷一手捧著便當宣誓道:「我絕對絕對不是愛上——」
「你總是能夠令我眼界大開、驚訝不斷。」織田豐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濃密的黑髮在清風中微拂,幽黑深邃的眸子靜靜地凝視著她,神情彷彿有一絲無可奈何。
他真的是不小心經過這裡,也是不小心瞥見她自言自語、還激動得像跟隱形人爭辯的模樣,更是不小心一時衝動的開口。
「風……」秋紅像突然被車燈照到的兔子般,傻傻地僵在當場。
「你的便當要掉了。」他暗自歎了一聲,伸手接過她手中岌岌可危的便當盒。
她突然驚醒過來,笑意控制下住地衝進眼底,「你來了!我就知道我們有默契,有緣分……我就知道。」
「我也很想知道這段孽緣是怎麼來的?」他低聲咕噥,隨即將便當盒還給她,「給你,我還有事。」所以恕不奉陪。
她一怔,眨眨眼,端著便當盒急急追上去,「你不是下來跟我一道吃便當的嗎?」
他回頭,瞇起眼睛,一點都不想掩飾他的疑惑和不耐,「什麼?」
「便當啊,你的便當到哪裡去了?」她快步走到他面前,理直氣壯的問道。
「什麼便當?」他微皺著眉,長腿繞過她繼續往前走。
她緊追在他身後,「就是我放在你位子上的便當,你沒瞧見嗎?我還留了字條的。」
「完全沒看到。」他略略停步,有些傷腦筋地瞅著她,「你為什麼送便當給我?」
「讓你品嚐媽媽的味道啊。」她理所當然的說。
他的眉頭攢得更緊了。
可惡!他從不是這麼愛皺眉頭的人;在日本,他有「含笑貴公子」的美稱,尤其織田家族向來遵循中國古詩中「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氣勢為圭臬的。
微笑向來比怒目更能夠令敵人膽寒。
而他一直以來也將這條祖訓維持得很成功,可是一遇見她……
他通常只有兩個感覺,一個就是想狂笑,另一個就是想罵人,這兩種恐怕都不是什麼好情緒。
「謝謝。」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抹笑來。「但是我習慣吃外食,所以,請別白費心了。」
話一說完,他又給了她一個露出雪白牙齒的笑——她卻忍不住覺得脖子涼涼的——然後大步離去。
秋紅捧著便當盒在原地呆了半晌,然後才緩緩「甦醒」過來,「什麼嘛,我可是一片好意耶!」
不領情就算了。
她一跺腳,想裝作很豪邁、很灑脫的樣子,可是心底漸漸發酵的那一絲酸酸的感覺,卻大大破壞了她「玉女英豪」的形象。
「臭日本鬼子,王八倭寇……」她開始低聲地亂咒著,「去去去,活該吃外食,以後有好料給豬吃都不給你吃了,哼!」
虧她將滿滿的愛心送到他桌上,還假裝沒這回事,士可忍孰不可忍……
她忍不住對著他遠去的背影大叫:「至少也把我的QOO還給我吧?」
那個高大的身影無動於衷,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可惡!可惡!可惡!」她想學電影裡主角輕易就捏斷筷子以表示內心強烈的憤怒,只可惜她左捏右掐筷子就是不斷。
她氣昏頭了,完全忘記筷子是打家裡帶來的銀色鐵筷子,能一手擰斷那才有鬼咧。
☆☆☆☆☆☆☆☆☆☆ ☆☆☆☆☆☆☆☆☆☆
她的Q00……嗚嗚……心痛啊!
Q00便當盒跟著負心漢一去不回頭,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秋紅一整個下午心神不寧,滿腹怒火和辛酸,連濃郁的咖啡都不能解開壓在胃裡的沉甸甸。
「昨天他明明就是個溫柔的好男人,可是今天怎麼突然變臉了?」她百思不解。
她只聽過春天後母心,可他是男的啊。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苦苦思索,幾乎要揪掉滿把頭髮。
坐在她身邊的麗蘋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摸摸她的額頭。
「你們為什麼都喜歡摸我額頭?」她勉強從糾纏的思緒中回過神,納悶地問道。
麗蘋驚訝地道:「原來我不是第一個懷疑你生病的人啊?」
「唉唉唉……」秋紅無力地揮揮手,「不是跟你們承認我是思春期到了咩,就別再問我了。」
「我也思春啊,可是我沒有像你症狀嚴重到這種地步。」麗蘋嘖嘖稱奇,拱手道:「佩服、佩服。」
她沒精打彩地望過去,「有什麼好佩服的?」
她思的又不是真正的春,更不是為情苦惱,她只是為……為無法成功的友情和失去的Q00便當困擾。
不過說也奇怪,她中性的朋友那麼多,為什麼沒有一個會讓她這麼在意難過的?
「我一直想當《紅樓夢》中的林黛玉,可以傷春悲秋,不過現在我身邊就坐了個林黛玉,真是太羨慕、太崇拜了。」麗蘋支著下巴,認真地盯著她,「來嘛,再歎一口氣。」
秋紅又好氣又好笑,擦腰道:「什麼林黛玉,我馬上變身酷斯拉給你看……羨慕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