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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深雪

  我站了起來,他亦隨我站起來。

  他很無奈,「我們仍是朋友?」

  「當然!」我說。「但若想賺我的錢的話,計劃書就要重新做過。」他搖了搖頭,似乎不太滿意。

  我說:「兩星期後給我新的建議。如果你做不到,我會更換人選。」

  「Wise。」他欲言又止。

  我不想理會他,「我叫Jojo送你出去。」

  他在我跟前站了數秒,像想對我說些什麼,然而最後還是選擇離開。

  門關上,我樂得清淨。

  我不是故意刁難他,只是,我忍受不了自己曾為他軟弱過。為此,我感到羞恥。

  我是強的,沒有人可以打擊我。

  無論我多欣賞他,多能與他交流,始終一樣。

  對不起,我是這種人。

  你打擊我嗎?你令我由強變弱嗎?我就要同樣打擊你。

  是的,林智就是如此。一點也不可愛。

  ★  ★  ★  ★

  日子就是這樣的過,看鋪、做生意、自己一個人找點事情來做。近日在藝術中心看了一出嘉芙丹露的舊作《秋水伊人》,一個戀人相愛而不能一起的故事,美人、色彩、歌舞、音樂,我一直把它當成歌舞片連看,直至最後一幕。

  男女主角各自有了伴侶,然後重逢,當中的無奈、遺憾、不能回頭,短短的數分鐘,幾句問候,我瞪著螢幕,看得眼淚直流。良久,從未如此傷心過。字幕出現,觀眾離場,我才發現自己彈動不得,到不得不離開時,我一邊走一邊低下頭,眼淚仍未停止。

  我傷心些什麼?那只是別人的遺憾,與我何干?而且,它不過是一出歌舞片。歌舞片,從來與傷感拉不上關係;然而,我的情緒就這樣被牽動著。

  或許,我需要一些發洩,我不知道。

  在正對著藝術中心的天橋上茫然地步行,我試圖讓晚風吹乾我的眼淚,忽然,我又聽見剛才那齣電影的主題曲在我身後響起。那溫柔的法文歌詞,纏綿在音韻間。

  下意識我回頭一望。

  又是那個白衣女子。

  當下,我的頭皮發麻。

  她望了我一眼,神情似笑非笑,翩翩然從我身邊擦過,然後一直向前走。那首主題曲,亦隨她遠去。

  我抓著天橋上的欄杆,但覺身虛力弱。

  我瞪大眼睛。站在原地,牢牢的看著她的背影。

  這一次,我發現一件事。白衣女子兩手各提著購物紙袋,左手兩個右手三個,而且更是名店的紙袋。

  剎那間,我由心寒轉為狐疑。會購物的,該不是鬼吧!

  但她究竟是誰?三番四次與我碰面,看上去不似是偶然。

  一瞬間,剛才那齣電影帶來的傷感一掃而空,反而,心裡升起要調查清楚的意欲。

  翌日,我請煙花幫忙,阿堅認識一些私家偵探,可以將這種事辦妥。

  起初,私家偵探說:「沒有地址,又神出鬼沒,很難找得到。」

  我說:「她常與我碰面。」我強調:「她穿白色的衣裳。」

  私家偵探說:「姑且試試看。」

  意外地,數天後,事情便辦妥。她來去無蹤,但日常生活片段,卻被輕易地拍攝下來。

  第一批照片沖洗出來之後,我與煙花一起研究。

  那是一批非常令人意外的照片。

  「全是shopping照!」煙花驚奇地說。

  私家偵探跟蹤了白衣女子三天,而三天之內,白衣女子穿梭各大名店,不停購買東西。

  「你看你看!」煙花指著照片說:「Marc  Jacobs吊帶裙、Dolce  &  Gabaana花花褲、間條衫、Hermes布袋……」

  我捧著照片研究,起初也像煙花那樣只留意她選購了的衣物的款式與品牌,後來,靈光一閃,我留意了一件重要的奇異的事。

  她買的衣物全部色彩繽紛,但她穿在身上的,從來只有白色。

  我呢喃:「但她只穿白衣裳。」

  煙花不以為然,「那麼她是替人家買貨。」

  我也認同煙花所說,但很快我又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慢著。」我指著一張照片,白衣女子身上穿著一件白色毛衣,「她的毛衣是一件Gucci。」

  「那又怎樣?」煙花問。

  「這款毛衣沒有白色。」我說。

  煙花就呆住了。

  是的,我也有同一款式的毛衣,上一季的產品,這款毛衣並沒有生產白色的款式。

  我們把她三天以來的購物照細心研究,發現她三天之中轉了七種打扮,雖然一身素白,但款式不同。

  「這件原本是Ralph  Lauren的花恤衫,但所有圖案居然變成白色的印花……」

  「這件是否LV的風摟?隱約看到那個標記,但全件亦變成了白色……」

  「我看見,Versace的標記,那女神頭……天啊,是白色……」

  我與煙花驚惶地四目交投,完全不懂得說話。

  是她首先把照片向半空一拋,然後「霍」一聲地站起來,「有鬼!」她尖叫。

  我抽了一口冷氣。

  煙花說:「我叫阿堅找個師傅給你驅鬼!」

  我胡亂應了兩句,煙花失心瘋地又說了幾句話,之後她就離開了我的家。煙花的臉,比起那些白衣裳更蒼白。

  為什麼世上有這種奇異的事?

  她十分十分漂亮,姿態優雅,她愛購物,穿白衣裳,而身後,跟著一闋又一闋歌曲。是流行過的電影主題曲。

  她是誰?

  什麼Jasper  Leung、Ferdinard、袁先生,或任何一名我認識的男性,也不及她重要。我瞪住照片中的她,心跳得很厲害,她散發著一股力量,令我非要認識她不可。

  「白衣女子,你出來見我!」我在心裡清楚地說出這一句。是的,我要見她。

  我在那些照片前呆了一會,情緒不穩,感覺難受。然後,我決定要好好泡一個浴,否則,今晚我無法入睡。

  走進浴室,開了一缸水,倒進玫瑰浴油,當泡泡升起了,  我就跳進水裡去,「呼--」真了不起。

  我泡在浴缸內,合上眼睛,讓身體的舒泰帶領靈魂的攀升。

  還好,世上還有清淨的地方。我愛我的浴缸。

  「Wise。」

  我聽見有聲音叫我。

  我張開眼。那是--

  她說:「聽說你要見我。」

  是白衣女子,她就站在浴缸旁邊。

  「呀--呀--」我尖叫:「呀--呀--」我拍打著水花,正想撐起身來,但腳一滑,就連頭也浸在水裡。

  我是不是要淹死了?

  「呀……」我喝了幾口水。水有浴油味肯苦澀。

  然後,一隻手把我拉上水面,那是一隻雪白美麗的手。

  我喘著氣,仰臉朝她而看,白衣女子的神情,善良又單純。

  「賊……」我吐出一個字。

  她重複那一句:「是你要見我。」

  我搖頭。「不……不……」

  「是的,你要見我。」她說,笑容溫婉秀麗。

  她看著我,我又看著她,然後,我就鎮靜下來。有這種神態的女人,不會有惡意。

  我說:「請遞給我浴袍。」

  她就順從地在衣架上把浴袍遞過來,她翻開領子,閱讀那牌子,然後說:「Frette浴袍質地好,那種純棉又輕又軟,而且,款式性感。」

  我接過浴袍然後後穿上它。「我知道,你是購物專家。」

  她笑起來,露出了牙齒,那笑容,很甜很美。

  我眨了眨眼睛。我發現,我已不再害怕。

  「很奇怪的女人。」我說。

  「我?」她反問。

  「不是你還有誰!」我說。

  從水中站起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問:「我身材好不好?」

  她剛才看到我的全身。

  她回答:「你長得高,衣服要穿細碼至中碼。但中碼又太闊,細碼又太窄,有時候你沒衣服,頗傷腦筋。」

  我同意。「呀,就是嘛,中碼要改,細碼又太小。」

  她說:「我也有這些煩惱,我背肌太薄,應該穿細碼,但胸脯又太大,細碼只會壓住胸部。」

  我朝她的側影線條看去,穿貼身上衣的她,胸部的確超然,「有沒有三十六?」

  她回答:「三十五寸半,D  Cup。」

  「D  Cup!」我驚叫,拉開浴室門就往外走。「深夜時分一名D  Cup女子闖入我的浴室!」

  她跟著我,非常謙厚具耐性的樣子。「我以為你需要我。」

  我擺手,「算吧!我才不需要一名D  Cup女子影響我的心情!」

  我分明是給她一點下馬威,然而她溫柔不變,微笑依然。

  我決定開門見山,「告訴我,D  Cup的女人,你是不是艷鬼?」

  她一臉歉意,「對不起,令你誤會了。」

  我問:「你常常在我身邊出現,你來討債嗎?」

  她便說:「我不是鬼。」

  「神出鬼沒!」我才不相信:「那你是什麼?」

  她說:「我是天使。」

  頃刻,我怔住。

  然後,我仰臉大笑,「哈哈哈!天使!」

  「是的。」她輕輕點頭。目光堅定。

  我指著她的上衣,「天使?你這件是Burberry吧,格子捆邊。如果你是天使,幹嗎沒有翅膀?又為什麼Burberry變了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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