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了起來,他亦隨我站起來。
他很無奈,「我們仍是朋友?」
「當然!」我說。「但若想賺我的錢的話,計劃書就要重新做過。」他搖了搖頭,似乎不太滿意。
我說:「兩星期後給我新的建議。如果你做不到,我會更換人選。」
「Wise。」他欲言又止。
我不想理會他,「我叫Jojo送你出去。」
他在我跟前站了數秒,像想對我說些什麼,然而最後還是選擇離開。
門關上,我樂得清淨。
我不是故意刁難他,只是,我忍受不了自己曾為他軟弱過。為此,我感到羞恥。
我是強的,沒有人可以打擊我。
無論我多欣賞他,多能與他交流,始終一樣。
對不起,我是這種人。
你打擊我嗎?你令我由強變弱嗎?我就要同樣打擊你。
是的,林智就是如此。一點也不可愛。
★ ★ ★ ★
日子就是這樣的過,看鋪、做生意、自己一個人找點事情來做。近日在藝術中心看了一出嘉芙丹露的舊作《秋水伊人》,一個戀人相愛而不能一起的故事,美人、色彩、歌舞、音樂,我一直把它當成歌舞片連看,直至最後一幕。
男女主角各自有了伴侶,然後重逢,當中的無奈、遺憾、不能回頭,短短的數分鐘,幾句問候,我瞪著螢幕,看得眼淚直流。良久,從未如此傷心過。字幕出現,觀眾離場,我才發現自己彈動不得,到不得不離開時,我一邊走一邊低下頭,眼淚仍未停止。
我傷心些什麼?那只是別人的遺憾,與我何干?而且,它不過是一出歌舞片。歌舞片,從來與傷感拉不上關係;然而,我的情緒就這樣被牽動著。
或許,我需要一些發洩,我不知道。
在正對著藝術中心的天橋上茫然地步行,我試圖讓晚風吹乾我的眼淚,忽然,我又聽見剛才那齣電影的主題曲在我身後響起。那溫柔的法文歌詞,纏綿在音韻間。
下意識我回頭一望。
又是那個白衣女子。
當下,我的頭皮發麻。
她望了我一眼,神情似笑非笑,翩翩然從我身邊擦過,然後一直向前走。那首主題曲,亦隨她遠去。
我抓著天橋上的欄杆,但覺身虛力弱。
我瞪大眼睛。站在原地,牢牢的看著她的背影。
這一次,我發現一件事。白衣女子兩手各提著購物紙袋,左手兩個右手三個,而且更是名店的紙袋。
剎那間,我由心寒轉為狐疑。會購物的,該不是鬼吧!
但她究竟是誰?三番四次與我碰面,看上去不似是偶然。
一瞬間,剛才那齣電影帶來的傷感一掃而空,反而,心裡升起要調查清楚的意欲。
翌日,我請煙花幫忙,阿堅認識一些私家偵探,可以將這種事辦妥。
起初,私家偵探說:「沒有地址,又神出鬼沒,很難找得到。」
我說:「她常與我碰面。」我強調:「她穿白色的衣裳。」
私家偵探說:「姑且試試看。」
意外地,數天後,事情便辦妥。她來去無蹤,但日常生活片段,卻被輕易地拍攝下來。
第一批照片沖洗出來之後,我與煙花一起研究。
那是一批非常令人意外的照片。
「全是shopping照!」煙花驚奇地說。
私家偵探跟蹤了白衣女子三天,而三天之內,白衣女子穿梭各大名店,不停購買東西。
「你看你看!」煙花指著照片說:「Marc Jacobs吊帶裙、Dolce & Gabaana花花褲、間條衫、Hermes布袋……」
我捧著照片研究,起初也像煙花那樣只留意她選購了的衣物的款式與品牌,後來,靈光一閃,我留意了一件重要的奇異的事。
她買的衣物全部色彩繽紛,但她穿在身上的,從來只有白色。
我呢喃:「但她只穿白衣裳。」
煙花不以為然,「那麼她是替人家買貨。」
我也認同煙花所說,但很快我又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慢著。」我指著一張照片,白衣女子身上穿著一件白色毛衣,「她的毛衣是一件Gucci。」
「那又怎樣?」煙花問。
「這款毛衣沒有白色。」我說。
煙花就呆住了。
是的,我也有同一款式的毛衣,上一季的產品,這款毛衣並沒有生產白色的款式。
我們把她三天以來的購物照細心研究,發現她三天之中轉了七種打扮,雖然一身素白,但款式不同。
「這件原本是Ralph Lauren的花恤衫,但所有圖案居然變成白色的印花……」
「這件是否LV的風摟?隱約看到那個標記,但全件亦變成了白色……」
「我看見,Versace的標記,那女神頭……天啊,是白色……」
我與煙花驚惶地四目交投,完全不懂得說話。
是她首先把照片向半空一拋,然後「霍」一聲地站起來,「有鬼!」她尖叫。
我抽了一口冷氣。
煙花說:「我叫阿堅找個師傅給你驅鬼!」
我胡亂應了兩句,煙花失心瘋地又說了幾句話,之後她就離開了我的家。煙花的臉,比起那些白衣裳更蒼白。
為什麼世上有這種奇異的事?
她十分十分漂亮,姿態優雅,她愛購物,穿白衣裳,而身後,跟著一闋又一闋歌曲。是流行過的電影主題曲。
她是誰?
什麼Jasper Leung、Ferdinard、袁先生,或任何一名我認識的男性,也不及她重要。我瞪住照片中的她,心跳得很厲害,她散發著一股力量,令我非要認識她不可。
「白衣女子,你出來見我!」我在心裡清楚地說出這一句。是的,我要見她。
我在那些照片前呆了一會,情緒不穩,感覺難受。然後,我決定要好好泡一個浴,否則,今晚我無法入睡。
走進浴室,開了一缸水,倒進玫瑰浴油,當泡泡升起了, 我就跳進水裡去,「呼--」真了不起。
我泡在浴缸內,合上眼睛,讓身體的舒泰帶領靈魂的攀升。
還好,世上還有清淨的地方。我愛我的浴缸。
「Wise。」
我聽見有聲音叫我。
我張開眼。那是--
她說:「聽說你要見我。」
是白衣女子,她就站在浴缸旁邊。
「呀--呀--」我尖叫:「呀--呀--」我拍打著水花,正想撐起身來,但腳一滑,就連頭也浸在水裡。
我是不是要淹死了?
「呀……」我喝了幾口水。水有浴油味肯苦澀。
然後,一隻手把我拉上水面,那是一隻雪白美麗的手。
我喘著氣,仰臉朝她而看,白衣女子的神情,善良又單純。
「賊……」我吐出一個字。
她重複那一句:「是你要見我。」
我搖頭。「不……不……」
「是的,你要見我。」她說,笑容溫婉秀麗。
她看著我,我又看著她,然後,我就鎮靜下來。有這種神態的女人,不會有惡意。
我說:「請遞給我浴袍。」
她就順從地在衣架上把浴袍遞過來,她翻開領子,閱讀那牌子,然後說:「Frette浴袍質地好,那種純棉又輕又軟,而且,款式性感。」
我接過浴袍然後後穿上它。「我知道,你是購物專家。」
她笑起來,露出了牙齒,那笑容,很甜很美。
我眨了眨眼睛。我發現,我已不再害怕。
「很奇怪的女人。」我說。
「我?」她反問。
「不是你還有誰!」我說。
從水中站起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問:「我身材好不好?」
她剛才看到我的全身。
她回答:「你長得高,衣服要穿細碼至中碼。但中碼又太闊,細碼又太窄,有時候你沒衣服,頗傷腦筋。」
我同意。「呀,就是嘛,中碼要改,細碼又太小。」
她說:「我也有這些煩惱,我背肌太薄,應該穿細碼,但胸脯又太大,細碼只會壓住胸部。」
我朝她的側影線條看去,穿貼身上衣的她,胸部的確超然,「有沒有三十六?」
她回答:「三十五寸半,D Cup。」
「D Cup!」我驚叫,拉開浴室門就往外走。「深夜時分一名D Cup女子闖入我的浴室!」
她跟著我,非常謙厚具耐性的樣子。「我以為你需要我。」
我擺手,「算吧!我才不需要一名D Cup女子影響我的心情!」
我分明是給她一點下馬威,然而她溫柔不變,微笑依然。
我決定開門見山,「告訴我,D Cup的女人,你是不是艷鬼?」
她一臉歉意,「對不起,令你誤會了。」
我問:「你常常在我身邊出現,你來討債嗎?」
她便說:「我不是鬼。」
「神出鬼沒!」我才不相信:「那你是什麼?」
她說:「我是天使。」
頃刻,我怔住。
然後,我仰臉大笑,「哈哈哈!天使!」
「是的。」她輕輕點頭。目光堅定。
我指著她的上衣,「天使?你這件是Burberry吧,格子捆邊。如果你是天使,幹嗎沒有翅膀?又為什麼Burberry變了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