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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深雪

  他又說:「一邊談公事一邊吃晚飯,林小姐可有雅興?」

  我微笑。「這樣有情趣,當然了。」

  袁先生笑得很開懷。嗯,他是一名有魅力的男士呢。

  或許,這又是另一個機會。我把袁先生送走之後,我就這麼想著。

  與客人拍拖我也試過兩次。我不介意有第三次。

  我坐下來,覺得有點累。還要有幾多次?

  男人,來了又走。過眼煙雲。

  翻開Ferdinard送來的計劃書,審閱他的室內設計建議與預算,我就知道,有些東西,既不靠運氣,又不需要白白等待。工作,就是用努力可以掌握的東西。

  看來我可能屬於那種無愛情的女強人命格。我抓了抓頭,如果真是這樣,就只能努力賺更多的錢。

  錢錢錢錢錢錢錢!我專心地想著這個字,別讓那些身體有棒的生物令我分心。哼!

  晚上約了煙花,關了鋪之後才知道忘記了拿手提電話。「失魂……失魂……」這陣子,記性很有問題。

  約會的餐廳在附近,我走五分鐘便到達。就在拐彎的一段路,一個女子迎面而來,我和她打了個照面,忽然,我心頭一震。

  跟在她身後,有一闋音韻,很熟悉很熟悉。

   「Speak  softly……」

  這個女人,我遇過。

  素淨的臉,有那玉液凝脂之態,身段修長但又豐滿,一身白衣。

  那一晚,我駕車時碰過。

  猛地回頭,白衣女子又不見了。

  我怔住,叫自己鎮定。剛才的擦身而過,會不會是幻覺?

  掠過耳畔的音樂,響起了最後一個音符。

  她身後有歌。她消失了,歌也走了。

  雙重幻覺。

  我慢慢回頭,繼續向前走,當什麼是也沒發生過。

  突然,腦海卻閃出一個詞語:「教父。」

  Bingo!跟在她身後的,是《教父》的主題曲!

  我愕然,大惑不解。白衣女子和《教父》。

  我心有餘悸,三步並兩步地跑,還是走為上著。

  我知識愛情不如意吧,無理由會倒霉至此。

  跑進餐廳內,煙花就問:「嘩!你塗了綠色粉底?」

  我吞吞吐吐:「見……」

  「見?」她看牢我。

  我隱瞞地說:「見到飛蟑螂。」

  「啊。」她就釋然。

  恩,我不想神經質和疑神疑鬼,我必須鎮定下來。

  「叫東西吃吧,這間餐廳應該比上次那一間正常。」

  我隨便點了東西。

  「快告訴我你和Ferdinard的事!」煙花一臉焦急。

  我喝了口冰水,擺了擺手,「不要提了。」

  「什麼也沒發生?」

  「接了吻。」

  她點下頭來,「有進展。」

  「然後就完了。」我說。

  「無緣無故做什麼第三者?而且更是一個不會勝出的第三者。」我坦白說。

  煙花事後孔明,「都說你今次浪費精神啦!看中他分明是浪費時間!你聽我說,返回Jasper身邊吧。」

  「我不會,因為……」

  我故弄玄虛。

  「什麼?」煙花把臉湊近。

  「我打算把Jasper留給你!」我說笑。

  「神經病!」她瞪我一眼。

  「你看你!連你也不要!」我指住她的鼻子。

  她撥開我的手指。「我深愛阿堅。」

  我的沙律來了,煙花的湯也端了上來。

  「煙花。」

  「什麼?」

  「我大概以後也不會拍拖的了。」我說。

  她便說:「那麼你留長頭髮梳起吧。」

  「不會有男人與我配成一對的了。」我認真地說。

  她不同意,「一定有的!別傻。」

  「但有些女人是無伴侶的啊,這是事實。」我說。

  煙花就開始有點擔心,「不會吧,不會是你吧。」

  「看來有可能。」我說。

  「把要求降低一點。」她勸我。

  我聳聳眉。「不是要求高或低的問題,而是合拍不合拍的問題……還有,心靈是否交流,有否連繫。」

  她想了想,便同意起來,「也是對的。我與阿堅就很有心靈交流。」

  我好奇,「那感覺是怎樣的?」我未試過。

  「恩……」她嘗試組織著說,「我的心有一些在他心上,他的心又有一些在我心上。」

  「好像很浪漫。」

  「是啊!」煙花的眼睛閃著光彩。「無論他去到天涯海角,也會惦念我;而我一個人的時候,也從不覺得只有自己一個,無論我在何處,總感到他在我的身邊。」

  這就是問題了。我托住頭,說:「我從來也無此感覺,我的心內,從來只有自己。」

  她用湯匙指著我。「因為林智為人最自私!」

  我反駁,「我是自我。我的心內滿滿盛載著的只有自己。」

  煙花問:「只得你一個,你不煩悶嗎?」侍應端來生菜,我的炭燒波士頓龍蝦很香。我瞇起眼睛,微笑。

  「不沉悶。」我說。這一客美食就足夠令我幸福。

  有時候,與愛人一起,會更沉悶。

  煙花分析著我:「你太獨立了,太獨立的人享受不到愛情。」

  我吃了一口,果然……香甜濃郁。我陶醉起來。假如一生也能吃這種龍蝦的話,我不介意以後只有自己一個。

  究竟我還要不要戀愛?反正一隻龍蝦已經令我滿足。

  我說:「是的,我不依賴,沒依賴過誰,情緒上、生活上,我自給自足。」

  煙花說:「愛上你是一件多餘的事,你根本不需要另一半。」

  或許吧,理論上我自己一個人已經很好。

  「嗯,這個橙香三文魚好像過熟,肉質有點韌……」煙花對著她的三文魚皺眉。「我總碰不上食神!」

  我說:「但有時候,想浪漫一番,就想身邊有個男人。」

  她便說:「這不叫做愛情,這叫做利用男人。」她胡亂用叉撥弄那塊三文魚。

  「也是的。」我喝了一口酒,我一向在利用男人。

  那個晚上,我坐在睡房的梳妝台前卸妝時,盤算著好不好與那個袁先生發展關係,他看來是個知情識趣的好伴侶,年紀大了點,但成熟的男人更會討好女人,有他在,週末不用花腦筋找節目。

  「而且能多做幾趟生意!」我望著鏡子,狡猾地笑。這個梳妝台。就以超高價賣給他吧!有錢男人,錢是用來讓女人欺騙的。

  「不錯不錯!」想到這些詭計,心情就好起來。

  我站起來,關燈,走上我的古董大床去。這是一張十九世紀中期的玫瑰木大床,配有四柱的垂簾設計,床板雕上精細的葉形圖案,通常我配上米白色又或是淡綠色的紗帳。自小,我叫這種床做「公主床」,覺得鑽進紗帳後,就會變成公主。

  只有公主才配睡這床呢!他日袁先生到來,也沒資格睡在那裡,他就睡Jasper睡過的香港床板吧!男人,睡客房吧,請別碰我的寶貝!

  「想睡?除非,你用高價買下它!」

  男人,就有這種用途。

  我為我的愛情觀注下了最清晰的結論:我不需要愛情,但男人,來一個我開心一個。

  別憧憬、別幼稚、別枉費心神。愛情,不是我這種女人要的,我太精明、獨立、了不起。

  哼!是不是很厲害?

  Good  Night。

  又過了一個星期,那個袁先生沒有在我的店舖出現,也沒有致電給我,他大概是在其他商店遇上合眼緣的店員,又或是女老闆了。

  他已經失去睡客房的資格,他只可以睡貨倉!

  而Ferdinard,與我面對面正式開了一次會議。

  我說:「我不需要這種牆身,你替我刪減這預算。我亦對這種印度吊燈沒興趣。我有一個idea,用古董水晶燈,陪襯亞洲佛像,有種矛盾的震撼。瀑布方面,你先給我看過樣板才作決定,我隨時會刪除。不應該選用方形木台,圓形才更和諧,那是佛家的世界。還有,你那……」

  「Wise,」  Ferdinard打斷我的說話。「是不是因為那個星期日在我家中發生的事?」

  我看著他,笑了笑,「不是。但我保留隨時更換合作夥伴的權利。」

  Ferdinard深呼吸一下,望了望天花板,然後才望回我。  「Wise,我覺得我和你似乎有可能的。」

  我做了個譏諷的表情,「別勾引我。你以為我是傻的嗎?」

  他垂下頭去,「對不起,可能我不習慣你這種強硬。」

  我說:「我是很強硬的人,對著你,我已嫌我自己不夠強硬。」

  他說了一句:「做女人,何苦這樣?」

  當下,我有點反感。「我是個怎樣的人,不關你事。」

  他噤聲。

  我歎了口氣,對他說:「Ferdinard,其實在你家逗留了片刻之後,我就決定了一件事:我不要愛情。」

  他不明白,「我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

  我微笑,放軟了態度。「是因為我討厭自己軟弱。渴望得到愛情的那一刻,人自然變軟弱。」

  是的,我只喜歡硬朗的自己。

  他說:「做人放鬆些好。」

  我皺了皺眉,由衷地不滿意,他何德何能,竟然教訓我?

  我合上計劃書,「夠了,我還要開下一個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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