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進他的眼睛,然後她要自己相信,今世的相遇,真是為了下一世的重遇。
愛一個人,會願意等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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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f開始了他這一生最重要的行程。他說過,如果Wise有事,他會以他的靈魂與她交換。
曾經一心要獨立於她,到了最重要的時刻,他才知道什麼才最需要。
就快到達Wise的身邊了,這感覺,如同回家。
她就是他的家。到了最後,他要回這個家。
聽說,那裡的天氣有他不能抵受的嚴寒,那裡是地球最北的地方,Self相信,他的任何一次前生也未到過那冰寒之地,要不是Wise,他大概無緣感受這滋味。
手執Wise所居住的旅館的地址,Self在風雪中逗留了數分鐘,已經抵受不了那肅殺、冰冷、遼闊、荒涼。他明白到什麼是寂寞。
如果他失去了她,這世界,就全然如同這冰天雪地。
睫毛已變白。他不敢再想下去。
天使比他早一步到達,她為他帶來了那套parka。「你穿上身吧,就是這套衣服把你與Wise都帶來了。」
Self穿上愛斯基摩人的服飾,然後,他立刻明白,真的,很暖很暖。
走到雪地,他的眼淚就流下來。這身衣服,是Wise為他安排走遍世界的工具,無論到再寒冷的地方,都不會害怕。
天使告訴他。「Wise染了肺病,很虛弱,剛才我在醫院時,她只清醒了數分鐘。Wise看見我,還以為自己死了。」
天使苦笑。
Self問她:「你不會讓她死的吧。」
「有些事情,我無能為力。」天使垂下頭,「還以為你已明白我有多鹵莽。」
Self拍拍她的手背。他發出一陣笑聲。
他對天使說:「但我沒有後悔答應成為Wise的另一半。」
「真的嗎?」天使的目光充滿疑問。
Self說:「今生,我明白了許多。」他望進天使的眼睛:「我要謝謝你。」
天使雙手掩臉,「我還以為我已鑄成大錯。」
在醫院中,Self坐到Wise的床沿,一直握住她的手。
蒼白、虛弱、魂不附體。他看著,心很痛很痛。他放棄了這個女人,她就變成這摸樣。
再看,他就悲哭了。「我答應你,我不會令你有多一天的傷心。」
許下了諾言,心頭重如鉛石。很認真很認真。
吸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充滿了男子氣概。
當初,以為脫離她才最有男人味,原來,留下來堅定地愛她,才更有男子氣概。
「我發誓,我會永遠愛你。」
有什麼比永恆地愛一個人更有毅力?做得到的話,才算是一名有志氣的男人。
「所以,你要醒來。」
他把手放到她的臉龐上。
「醒來看看懂事了的我。」
不會再為幼稚的理由離開一個女人。
不會再為受不住壓力離開一個女人。
不會再為逃避、貪新鮮、多心、動情而離開一個女人。
離開過,他就明白,最似男人的男人,是留下來好好愛著一個女人的男人。
Self把Wise的手放到他的臉龐,輕輕廝磨。「只有你才會令我不枉此生。」
Wise的手軟弱無力,Self從來沒看過如此沒生命力的她。
他恐懼起來。「如果你走了,我怎麼辦?」
躺下來的Wise,聽見不聽見?
悲從中來。Self伏到Wise的身上,靜默的、愁苦的、沉重的,沒有再多說一句。
心連心的人,怎可能只剩下一半。
半個心,如何在世上存活?
再沒任何事,更孤苦淒涼。
只剩下一半,甜,只有一半的甜,樂,只有一半的樂。花的香氣減半,晨光的美又只剩一半。世上,不再有完美的東西,每一刻,每一個感覺,都會有所欠缺。
Self一直伏到Wise的身旁,他看不見,Wise的眼皮跳動了一下。
另一半,再虛弱,還是感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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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e還沒有醒來,Self在走廊呆了一會,他吸了一支煙,想了一些事情。如果,Wise健健康康地醒過來的話,他與她會如何生活下去?或許,開一家餐廳,好好地經營,大概會是個幸福的生活方式。
這家餐廳的格調要別緻,佈置方面Wise會做得妥當,最重要,是食物美味。一定是這樣,食品的素質要高,客人來餐廳的目的,是為了吃。
認真地想過後,心頭就踏實了。他要為這個女人的幸福而努力。Wise會喜歡有理想而且能實踐的Self。
然後,他又想起白瓷。最後辜負的是她,如果不是白瓷,他永遠不會知道現實生活是怎樣的一回事。
原來,每一段感情,都是成長的導師。
從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反影,帶一點點的滄桑。終於,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再看真一些,就看見反影旁邊有一名老婦人的臉,那張臉,滿是歲月的痕跡。
Self轉過頭去,老婦人朝他微笑。
老婦人說:「你就是她的另一半。」
Self問:「你認識她?」
老婦人說:「我告訴她你們會重聚。」
Self皺了皺眉:「你是誰?」
老婦人說:「我是宗教修行者。」
Self問:「你是占卜師嗎?」
老婦人沒答話。
Self說:「Wise會沒事的。」
老婦人卻說:「重聚後呀珍惜。某天,又會分離。」
Self搖了搖頭:「人總有生離死別,我會珍惜與她在有生之年相處的每一秒。」
「祝你如願。」老婦人慈愛地說。
Self的情緒高漲,他跑進Wise的病房,坐到她的身旁,捉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說:「你會醒來,然後我們要多幸福有多幸福。」
忽然,他毫無疑慮,一心一意,他只相信,他與她,從此只會幸福。
帶給Self希望的老婦人走在走廊上,迎面而來的是天使。 四目交投,天使在老婦人的目光下一怔。
老婦人面對著天使,對她說:「一天,你要為你所做的事承擔責任。」
天使怯怯地問:「你是……」
老婦人說:「我是……」她的眼睛閃出幽冥一樣的光華,「墮落了的天使。」
黑色的翅膀由她背上朝天而伸展,緩慢的,具力量的、向左右兩邊張開。
「啊!」天使向後退了半步,從來,她也未接觸過墮落天使。
「你……」天使按著自己的心房,「休想傷害他們!」
老婦人說:「他們有重聚的一天,也是靠我。那個女人用虛弱將盡的生命,喚回了她另一半的連繫。我把她送上雪地,我讓她病苦,為的是喚醒那名另一半的愛情。」
天使疑惑。「墮落天使做善事?」
老婦人說:「因為,我已厭倦了墮落。」她望向窗外的天際,「我但願能再次靠近他。」
天使望著老婦人,她滿心的憂慮:「告訴我,有一天我會不會像你?」
老婦看她的臉,笑了三聲:「哈哈哈!」繼而說:「好心做壞事!當然會被打落十八層地獄!」
「什麼?」天使的臉色變青。
老婦人卻說:「我怎會知道?看你茫茫然的。」
天使呼出一口氣,「我知我多事無知。」
老婦人提點她,「無知是對,多事是錯。」
天使咬了咬唇,低下頭來。
老婦人續說:「很快,事情會得到解決。」
說罷,老婦人轉身離開。墮落天使的背影衰老佝僂。
令一對愛侶復合,不知會為她挽回多少個天堂指數。老婦人向前走,尋找另一個行善的機緣。
天使在窗前的北極光中抬頭望向天際,她懷疑,她可會像墮落天使那樣,離他愈來愈遠。
發生了這麼多事,也終於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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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e在醒來之前,作了一個長長的夢。很漫長很漫長的一個夢,彷彿有一世紀。
夢中有禾稻,連綿的,一片又一片,她穿著修腰的衫裙,裙下穿褲子。她留著長直髮,常常戴著尖頂的三角草帽。她踏單車駛過禾稻旁,風吹起飄逸的裙擺,也把她的體香飄散。
她有一個愛人,他英俊健壯,會做最上乘的傢俬,踏單車的那天,她正前往他的傢俬店,他說,這一天會做好婚後新居的梳妝櫃。
果然,那是一台很漂亮的梳妝櫃,法國式,帶著南洋的熱帶風情,木頭上的通花彫刻,有她的名字,法文的讀音是:Amen。
阿紋。
愛人從後抱著她,兩人恩愛,倒影照在明澄的橢圓形鏡子內,他們是一雙金童玉女。
他吻著她耳畔,說:「為什麼我會這樣愛你?」
她瞇起陶醉的眼睛,緊貼著他的身體。「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會這樣愛你。」
他望著鏡中美麗的她,說:「是不是因為前生我們有著苦痛的,分離過的愛情,因此今生一刻也分不開?」
她反手勾著他的脖子,說:「或許就是前生的分離,造就了我們這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