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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深雪

  天使把他分拆出來,令Wise熱愛生命。天使沒想過,世上有種東西,叫做迷惘。

  男人,需要男子氣概。男人,不要依附他人,就算另一半也不可以。

  究竟,可不可以獨立於Wise?完完全全獨立於她?

  Self渴望擁有自我。

  自我這二字,無人教過他,但他就是懂得它。

  刻意製造出來的另一半,也有自己的夢想,希望過自己的生活。

  忽然間,他但覺,不如不存在更好。

  哪有男人的存在,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很奇怪,很奇怪。

  在面對世界的第一天,他感應到那使命,為的是Wise。然後,他一天一天的履行了,最終便發現,活著,該為了自己。

  另一半,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且這個另一半,更意圖非常獨立。

  如神如聖的這片天地,他來了,就想得更多,忽然變成哲學家了--「我因何存在?」「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我是誰?」

  Wise與他再有感應,她也不會知曉。

  想著想著,Self就忘記了前路。綿羊仔在拐彎之際,碰上修路的路障,剎車不及,撞向山邊。

  「呀--」Self感到痛楚,那右腳,提不起來。

  有人聽見巨響後走前來,把他送到醫院去,在被扶離意外現場時,Self差不多痛得昏倒。

  在極痛中,他的腦海內,就滿滿是Wise的影像,Wise的笑容,Wise的眼睛,Wise俏皮地渴望擁抱的神情。

  他恐怕,從今以後會看不到Wise。

  然後,反而安心。

  剛才沿路上的苦惱,驟然消失。

  他停止一切虛無縹緲的胡思亂想。

  忘記一陣子吧,現在痛楚與恐懼淹沒了盼望獨自自主的心。

  他害怕自己會死,他惦念著Wise。

  一直睜著眼,他知道不能合上眼。直至Wise趕來。

  當Wise那哭泣的臉貼近眼前時,Self就放心了,等了這麼久,他也只是想說一句:「沒事的,我不會有事。」

  Wise悲愴莫名,她哭著說:「你不能死……」

  Self說:「是的,我不能死……」

  Wise哭得眼淚鼻涕直流。

  Self說下去:「因為,我知道你會傷心……」

  然後,Wise就在哭泣中張大嘴巴笑。

  看見她笑,Self知道再不用支撐下去,他安心合上眼,陷入昏迷中。

  始終,無論怎樣渴望獨立,還是最著緊她。

  暫且把苦惱放下。或許,自己就是那種一生一世也只為著一個女人而活的男人……

  不知道,不知道……

  ★  ★  ★  ★

  回來香港之後,已是九月中旬,Self穿著大衣,他很懂得自嘲:「我是天下間最冷酷無情的男人!」

  Wise望著他,說:「我看是燉些補品給你補身。你放心吧,我會像服侍老太爺般服侍你。」

  Self顯得很無奈,Wise望了他一眼,忍不住笑,「老太爺……」

  Self回來後就忙著籌備他的攝影集,他自行與出版社、印刷廠、發行商聯絡,積極得忙碌起來。

  而Wise,就常與煙花和天使相聚,三個女人一個墟。

  天使告訴她們,她與Jasper的愛情,Wise與煙花咄咄稱奇。

  「他真的令你穿上花衣裳?」煙花瞪大眼。

  「是的,」天使的目光緬懷,「他愛我愛得要上天堂。」

  Wise說:「原來Jasper是懂得愛情的。」

  煙花白她一眼:「原來你也是懂得愛情的。」

  Wise沒發怒,反而沾沾自喜。

  她捉住天使的手說:「謝謝你。我很享受與Self的日子。」

  「因為你有去愛的心。」天使望進她的眼睛。然後天使又說:「我則依然有待學習。」

  煙花問:「那你仍會為了花衣裳而去體驗愛情嗎?」

  天使說:「為了花衣裳……我會靜靜地等。」她笑了笑,  「不會再以花衣裳為生活目標。我會另定一個目標。」

  Wise告訴她:「看守我與Self的愛情,是你的目標啊!」

  煙花又說:「或許為世上孤單的女人分拆出另一半也可以是目標。」

  天使想了想:「這種事情……」

  Wise鼓勵她:「做得好不妨多做。」

  自希臘回來後,Wise就把精神放到天使與Jasper的愛情上。雖然天使與Jasper已告一段落,但Wise與煙花仍然盡力幫助。畢竟,天使百年不逢一次愛情。

  當Jasper約會天使時,Wise有時候也一起出現,觀察  Jasper與天使的眉來眼去,成為樂趣之一。

  回家後,就一五一十地向Self報告:「剛才看見Jasper依戀天使的目光,就覺得他可憐。好端端一個男人,戀上了無情天使,結果只會是無奈……」

  Self像其他男人,只微笑敷衍一下,他不認為這話題怎樣有趣,卻又不能不聽。

  他會在心中取笑:「女人,都是這樣諸事八卦……」

  Self整理他在這數個月來拍攝過的照片,因此常常光顧沖曬店,店中有一名女孩,十八、十九歲,眼睛和臉兒圓圓的,愛梳辮子,她叫自己白瓷。她對Self說:「我之前的男朋友很粗魯,常常抱起我又大力放下來,所以我改名叫白瓷,請大家小心輕放。」

  Self覺得神奇,他望著她的眼睛,看見當中純真的光芒,然後又覺得快樂。

  這個女孩子令他渴望與她說說話。

  Self說:「這批照片都是街景,重看之後好像沒有什麼特別。」

  白瓷挑了一張街燈照片,說:「這張好看,街燈也有感情,很憂鬱、也傷感。」

  Self看著自己的作品,他認同她所說的。只是,他從來不懂得用言語表達那感受。

  他望了望她,訝異她說出了他的感覺。

  Self又說:「我該替你拍一輯照片,你的臉那麼圓,簡直圓得出類拔萃。」

  白瓷就轉了身,以背面向他,「我覺得人類的背面最具情感。」

  Self就打量著她結上子辮的背影。白瓷背著他說下去:「所有生物的背影也特別動人,那離去的姿態,是那麼傷感。來過就別走啊!來過,卻又要走……背著離開的人,總以為看不到一張臉就沒有人傷心,其實,那個人正為這背影而落淚。」

  Self耐心地等待她回頭,可是,等了很久,她仍然背著他。他伸手觸碰她的肩膀,感到輕微的震動,他驚慌,連忙把她的身轉過來,就發現她在飲泣。

  白瓷垂下頭來,咬著唇,淒楚地哭泣。

  他沒擁抱沒安慰,只站著看她哭,看得皺眉。

  然後,他的心酸了。

  兩人沒再說話,她哭夠了,就走到沖曬機前工作,而他,取走照片。

  回家之後,他拿出相機,四處拍攝,他想捕捉一些傷心的背影。

  轉身離去的一隻小貓,轉身離去的一個老人,轉身離去的戀人,轉身離去的人群……他明白了少女的說話,果然,生命是充滿傷感的。他為少女傷心。

  Self沒有別的朋友,除了Wise還是Wise,他願意多點親近白瓷。

  白瓷借給他攝影集,「是我哥哥的,你可以拿回家看。」

  他一邊看一邊想,如果不是白瓷,他便無機會接觸這些照片了。

  當他把攝影集還給白瓷時,他就提議:「該報答你點什麼。」

  白瓷爽快地說:「吃不吃雪糕?」

  於是Self就與她到附近的商場吃雪糕。她喜滋滋,笑瞇瞇,很可愛很漂亮,且不多言。

  Self喜歡看著她,甚至瞪著她把雪糕吃完。

  忽然,她抬頭,這樣說:「你是喜歡我的吧!」

  她的圓眼睛澄淨起來,如同小孩子。

  Self愕然,怔著片刻說不出話來。

  她依然望著他。

  四目交投。Self發現了一種不同的化學作用。與Wise一起的是自然又理所當然的;與白瓷一起,陌生、澎湃、手足無措。

  是疑惑的,要再三思量的。

  他驚慌地迴避她的目光。她牽起嘴角笑了笑,然後把雪糕吃完。

  之後,他每次到沖曬店,心情已變得不一樣。想去,又不敢去。不去,卻又很想去。見著她,他的表情會僵硬,很難再自然地說話說笑。

  整件事,都身不由己。

  白瓷沒再說任何撩動他的話,她甚至沒有再怎樣笑。

  有時候氣氛會膠著,大家沒什麼話想說,起初Self會為這靜默而懊惱,後來,他已學會去享受。怪怪的,靜止的,暗地裡驚心動魄的。

  Self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總是忙著掛念她。當Wise倚著他看電視,放聲大笑時,他會心不在焉,想念著一個依然陌生的少女。

  晚上,她會做什麼?自己一個人嗎?孤獨嗎?傷感嗎?會為誰的背影哭泣嗎?

  想著想著,就心緒不寧。不安,非常不安。

  很想告訴她:「別哭,有我來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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