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全部整理完畢之後,他給我倒了一杯新的茶,然後我安慰地喝下去。
他說:「謝謝你。」
我只是微笑。
「我們都累了,我送你回家去。」
我站起來背上背袋。
「你住在哪裡?」他問。
「深水*。」我說,「出了大樓向下走便有隧道巴士可達。」
他點了點頭,與我一同離開。
走出學生會辦公大樓之後,他逐漸有了笑容,他的壓力一定很大了。
「下星期便開始競選了吧。」我說。
「是的,今天中午是拉票的最後日子。」他說。
「是否有三個內閣參與競選?」我問。
「對,是近年比較熱鬧的一次,難得大家都關心學校事務,前兩年沒有單位競選,所組的內閣是自動當選的。」
上了巴士後,他便開始說及他中學時參加過的活動,話劇啦、電影學會啦、中學學生會啦,也做過舞會的搞手。真厲害,這樣充滿精力,難得的是,他讀書的成績很好。
我對他說,中學時代的我沒有參與任何活動,今年讀大學也一樣。
他便取笑我:「怪不得你這麼呆。」
我聽了,不忿氣起來,拉長了臉。
他說:「但是呆得可愛。」
無可奈何地,我笑了。
然後我問他:「你住在哪裡?」
「灣仔。」他回答。
我很震驚。「灣仔與大學只是十五分鐘的車程!你幹嗎還要送我到深水*!」
他望著我,這樣說:「不要緊的,陪伴你多一刻我便有多一刻的力量。」
我閃亮著眼睛,很感動。
「看著你,我便有精神。」他說。
我定定地望著他,已說不出話來。我發誓,我要記得這一刻,過海隧道巴士,從未如此浪漫過。巴士一直駛向九龍舊區的方向,車外的建築物一幢比一幢殘破,巴士上層的燈光也忽明忽暗,但因為簡文瀚在我身旁,這原本不討我喜歡的一切,也就變得令人愉快起來。
我望向前方,巴士的編號是E71896,我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他說:「謝謝你為我整理演詞。」
「不用謝,太輕易了。」我說。
「你知嗎?」他用很肯定的目光望看我。「我一定會贏的,我不會輸的。」
簡文瀚的目光堅決凌厲得像個頒布命令的軍官。我看看,心軟軟地溫柔起來,我真的很感動很感動,這一剎那,我知道,我要找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
對了。為著他說過這樣的話,流露過這樣的目光。他是個能令女人安心的男人。
我抑壓著內心的悸動,站起來:「到站了。」
我比他先走,下了車後走得更快。
實在太震憾。
他卻問我:「你趕著回家嗎?」
當他的聲音響起時,我便禁不住熱淚盈眶。
我連忙掩住臉。
他著急起來,「你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只是肚子很餓。」我放下原本按在臉上的手。「我差不多整天沒吃過東西。」
他緊張起來。「怎可能的!怎可以這樣不愛惜自己?」
我指了指附近的一條後巷。「這裡有些打冷的店子可以去吃點東西。」
於是我們便在打冷的店子坐下來,我和他都要了粥。
「太快樂了。」我說:「太好味了。」
簡文瀚一邊吃著粥一邊說:「我能給你的只有這麼多。」
我望著他。
他微笑:「最多加上早餐B。」
早餐B。
我放下湯匙,再也忍不住,落下了淚。
「你這是幹什麼!」他啼笑皆非。
我嗚咽,「你知不知道我是多麼渴望每天都可以有機會吃那早餐B!」
他低低地歎了口氣。「傻女。」他溫柔地掃著我的頭髮。
他遞給我紙巾,在擤著鼻子的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幸福過。
那一夜,我睡得很熟很熟。
我是帶著微笑醒來的,簡文瀚說會在學校餐廳內等我,那裡會有他為我買來的早餐。
也沒有特別刻意打扮,但我覺得自己今天特別神采飛揚。我昨天其實只睡了六小時,但清晨陽光一照進屋,我便醒了,心情真的很好很好。
簡文瀚果然買了早餐等我。「你的早餐B啊!」
我坐下來,笑著凝望那香噴噴的沙爹牛肉公仔面。
「快吃,涼了。」他說。
我望了望他的早餐,「是魚柳早餐呢,」我說,「你每天吃不同的早餐。」
「是啊,換換口味,」他頓了頓:「但我要澄清,我對愛情是很專一的。」
我笑,笑得很甜蜜。
我們約定週末去看電影,他這陣子很忙,但他說星期六晚上一定要與女朋友度過,所以他一定會抽空出來見我。
我聽到「女朋友」這三個字,不其然又笑了,笑得很彆扭,很不好意思。
「笑什麼?」他問。
我沒有回答他,但他的目光告訴我,其實他是知道的。
真的很快樂。我是墮入愛河了,不會錯。
午餐的時候,我由課室步出走廊,看見珀月。
她說:「早知道你在這兒上課!」
她的樣子很興奮。
我看見她,立刻有點作賊心虛。
「來我宿舍來我宿舍!我有話要對你說!」她捉著我的手拚命地搖。
於是我們便買飯盒在她的宿舍內吃。
「你知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事?」她問。
昨夜我真的發生了事,但珀月嘛……
「我與Daniel去了看電影!」她說。
「嗯?」我舒了一口氣。「電影?」
「已不是第一次與他單獨看電影了,但昨夜,他拖了我的手!」
我的興趣來了。
「那你有沒有反抗?」
「我的心是反抗的,但因為第一次被男孩子拖手,那感覺……真的很特別,特別得,我就那樣被他拖著,沒甩開過。」
珀月的樣子甜絲絲的嘛。
我試探地問:「那麼,你與Daniel是開始了?」
珀月的眼珠溜來溜去。然後她說:「阿彗,我想你介紹簡文瀚給我認識。」
我怔了怔,她說下去:「阿彗,就這樣與Daniel開始,我會不甘心的。最低限度也讓我知道,簡文瀚是個怎樣的人嘛。」
我不懂得怎麼回答,但下意識地,我還是點下頭來。
珀月吃飯盒的樣子那麼愉快,我覺得很對不起她。明知她的目標一直是簡文瀚。
星期六晚上與簡文瀚看電影時,我與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大概是為了競選的事,而我,一直想著珀月。
我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不知為什麼,好像故意不讓他有機會碰,他也似乎察覺到,我看見他的視線不時落在我那雙不自然的拳頭上。
那天晚上看完了電影,我便說要回家去,簡文瀚問我:「不舒服?」
我搖頭。
我與他在尖沙咀行了一小段路,路上人不算多。然後,他問:「若你覺得不自然,我們可以先做普通朋友。」
我停下來,望著他。簡文瀚真是體貼。
在誰也沒作聲之下,他把我送進地鐵站。「不用送了,你累了一整天,我們星期一在學校見面好了。」
「你小心回家。」他說。
我點頭。
「藍彗,」他望著我:「謝謝你陪了我一晚。」
我很愕然。「我不是出來陪你的,我也很enjoy。」
簡文瀚說:「我以為你不喜歡與我出來。」
我搖搖頭,走上前去把他看得牢牢。「與你一起我很快樂。」
「這樣便好了。」他拍了拍我的頭。
我笑著揮手說再見,笑著離開。走不了半段樓梯,我卻忍不住向後望,我是有點不捨得。
才離開不到三分鐘,我已經掛念他。
我是真的喜歡他。
喜歡一個人,是否應該盡量向他表達?抑或深藏不露,待有機會才慢慢暗示?
別人說,太早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他便會不珍惜。
可能對吧……但是,不讓他知道,對他不公平啊!
我停下來站定,對。
我轉身往地鐵站上跑,我急急地走回他剛才與我分手的位置。簡文瀚已經不在了。
我掩臉,哀傷由心裡湧出。簡文瀚一定以為我不喜歡他了,今晚我表現得太冷漠了吧?我的冷漠一定令他很不舒服。
這不是恰當的態度,喜歡他,便應令他快樂。
喜歡他,便應讓他知道。
於是我又急急忙忙地返家,預計好時間致電簡文瀚,他的家人說他未回家,而學生會辦公室也無人接聽。
我留了口訊給他的家人,然後每十分鐘致電學生會,也找不著他。
忽然,電話響起,「喂?」
本來急跳的心放緩下來,那是珀月。「你在家?今天是星期六啊!」
「嗯。」我應了一聲。
「我與Daniel正在酒店喝東西,你來不來?」
「不了,你倆玩得開心點。」
「怕你悶嘛,我與他一起時也一定會照顧你的。」
我的心一陣酸。
「珀月--」
「出來啊!」
我咬了唇。「不來了,我累。」
「那麼……你早點睡吧,星期一見!」
掛了線後,我屈膝坐在床上,不肯睡也沒有動,不知所措。唉,一塌糊塗。
星期日中午,簡文瀚終於來電,他說他昨夜獨自在海邊喝了點酒,讓海風清洗盛載了太多資料的腦部。在十五分鐘的談話裡,我也找不著空隙說些想說的話,只是生硬地應對著,在他說要回學校作競選的最後準備時,我只說了一句:「別辛苦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