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那天,我穿了平日最舒適愜意的衣服,額外地塗了睫毛液,使眼睛看上去更明亮。他這種男人,會要一個漂亮的女伴,不會錯,她是精神的、明亮照人的、富生活感的。
我在公司的電腦前擠了個自信的笑容,是了,就是這樣子。
下班時,他派人來接我,那是一輛銀灰色的Benz,尤幸不是Luna男朋友那種巨型勞斯萊斯,要不然,我會緊張得要死。
他的司機把我載至鯉魚門,他包了一間餐廳的最頂層,坐在那一層的正中央等我。
他穿了貼身黑色T-Shirt,他那雙手臂,很男性化,很強壯。
我走到他面前,注視著他的眼睛。我沒辦法控制我那雙腿,它們在抖震。
我坐下來。燭光下他的眼神沒我印象中的凌厲,這樣近的距離,我看到的是一種含蓄的溫柔。我微笑,他也笑了,我的心鎮定下來。
「藍小姐,謝謝你賞面。」他誠懇地說。
「謝謝你邀請我來。」
「不介意這種環境吧?」他問。
我把眼睛溜向周圍,對他說:「很別緻的海鮮店。」
「已為你準備了食物。」
我在心想,他會不會是個大男人?就這樣叫了菜,沒有我看餐牌的份兒。
侍應在這時候端來了紅酒。
他問我:「藍小姐能喝嗎?」
我伸出手指來比劃。「一點點。」
「要這支SantaRita吧,澀味淺,適合女孩子喝。如果你喜歡喝,我們稍後可以開一支Bordeaux。」侍應給我們斟酒。我問他:「你是紅酒專家?」
「對這些流行的東西,懂得一點點。」
「我吃和喝都很隨便,這些玩意嗜好,我一點也不認識。」
他呷了口酒,我也跟著效。
「那你有沒有興趣?」
「有。」我簡單地說。
「那麼我們上一課。」他放下酒杯,望著我。「你知道餐酒分紅酒和白酒兩種,紅酒是原粒葡萄製造,包含果皮果肉,白酒卻只用到果汁,所以紅酒本身的味道很受葡萄產地的質素影響。法國每年氣候變化較大,所以不同年份所產的葡萄都有不同特質,所釀製的葡萄酒的味道也每年有不同變化。」
我很有興趣,向他發問:「法國紅酒是否最出名?」
他想了想:「其實也不可以這麼說,法國紅酒出名,是因為品種多,其他國家如德國、意大利、加洲、智利和澳洲也有優質紅酒出產,南澳洲那只PenfoldsBin35果實味重,入口醇,也很可口。」
「你是專家啊。」我說。
「我才不想做紅酒專家。」
我隨口說:「哪你想做什麼專家?」
他俯前身來,竟然這樣說:「想做研究你的專家。」
我立刻怔住,半秒內滿臉通紅。
他說的時候不見有笑容,現在說完之後,也沒有任何笑意。
我更是尷尬了。他比我想像中aggressive得多。
他沒說話我也沒說話,這時侍應開始上菜。
「是酒蒸蝦。」他說。
蒸籠的蓋被揭開,酒香與蝦的甜香四溢。聞到這香氣,他那句說話帶來的僵,也就減低了一半。「好吃喲。」我毫不客氣。
「待會還有辣椒炒蟶子、蒜茸龍蝦、貴妃蚌、蒸水蛋與芝士*菠菜。」
我驚奇:「這些都是我愛吃的食物!」我真的很驚訝:「我不是每種海鮮也愛吃,譬如我不吃蟹和清蒸的魚。蛋那方面,我從來不吃炒蛋,只肯吃蒸蛋或半生熟的荷包蛋!還有啊,菠菜和芝土都是我愛吃的!」
他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知道。」
「誰告訴你的?你怎知道?」我問。
「我怎可能不知道。」
他又是這一句,他送Iris來的時候,都是這一句。
「你還知道些什麼?」
他慢慢說出來。「你喜歡低調的顏色、精緻的東西、你重視物件的品質。」
我彎起一邊嘴。「不難猜。」
他點了點頭,說下去:「你做事效率高,今天的事必定要在今天之內完成。學生時代,你是專心一意的好學生,非常重視考試成績。」
「這個你從我平日的工作表現可以看到。」
他皺起眉頭,再輕輕放開。「你和藹隨和,但真正知心的朋友不多,挑選朋友與男朋友同樣嚴格。」
「這個我可以說你猜得很對。」
「你很重視家中的整潔程度,你不會聘請傭人,你會自己打掃得一塵不染。而且,你愛睡很大很大的床。」
我望著他,這個嘛,他居然也猜得中。
「你慣於捱苦。家境中下。而今天,你不想再捱。」
我開始不作聲。
「你不需要名氣鋒頭,你實際,你要錢。」
我的手背開始有點抖震。
「你希望有一個很合得來的伴侶,婚姻反而是其次。」
他的眼神開始咄咄逼人。
「你不喜歡小孩子。但如果真的要有小孩,你會希望是個女兒。」
忽然,我控制不住自己,向他喝道:「夠了!」
「我全猜中了吧。」他喝了口酒。
「這不是猜中,是你向其他人問了資料。」我驚惶地用餐巾掩住鼻子。但想深一層,誰會知道我那麼多?有些東西,簡文瀚也未必知道。起碼他不知道我討厭小孩子。
「你很厲害。」我不得不佩服。
「你動怒了,你不喜歡別人看穿你。」
他的表情有點沾沾自喜。
我聳聳肩。「無話可說。」
「這樣吧,」他提議:「我看穿了你,但也給你時間看穿我,打成平手好不好?」
我同意,準備猜。「你給我多少時間?」
誰料他這麼說:「一生一世。」
我再次無言以對,然後耳根赤熱起來。
他取笑我:「你不能喝。」
「我以為你是沉默的人,顧先生。」
「我對著其他人可以一整天不瞅不睬,但對著你,我知道我會很多說話,藍小姐。」
我笑了起來。「那麼你隨便說好了,每六秒六毫。」
「好,我喜歡會賺錢的女人。」
我吃下一隻蟶子,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餘下的一頓飯,我完完全全放鬆下來,我們你言我一語的,不消一個小時便彷彿很熟絡了。其實,哪有辦法不熟絡?他掌握了我那麼多資料。
而且,我似乎,有點醉。
這一刻,從燭光之中看過去,他那張很有男子氣概的臉,居然,像煞小學同學。
親切的,孩子氣的,是一起遊樂嬉戲的好同伴。
於是,我笑了,笑得很甜。
我這樣一笑,他的臉便更加和顏悅色了,有那與他毫不合襯的溫柔。
欣慰地,我放下一顆心。這個男人為著我的笑容有這一剎的安寧寬容。
我垂下我的眼睛,暗暗地歎了一口氣,決定了一件事。
他問我:「嗯,怎麼了?」
「沒什麼。」口是這麼說。但怎可能真的沒什麼?
在回家的路上,我問了許多問題。
譬如:「你是三十五歲以上吧。」
「三十。」他瞪了我一眼,似乎是介意啊。
「比我大上六年,也是老人家了。」我取笑他。
從他的回答中,我知道他只喜歡黑色、愛體型大的狗、頭髮不是太長的女孩子,並且曾在美國居住了十年。
最後,我問他:「你有過多少個女人?」
他面色一沉,「我不回答。」
「因為太多了?」
「這條問題沒意義,藍小姐。」
我回應。「你會告訴我的,遲早。」
在這條問題之後,他一直沒再說話,直至車停下來也沒作聲。
他坐在車內看著我進入大廈,我回頭向他揮手道別。
家門一打開,電話便響了起來。
我的聲線變得甜蜜。
「阿彗?」
還以為是Sake,原來是Kelvin,當下立刻轉了聲線,「什麼事?」
「你今晚沒有開手提電話。」
「我和朋友吃飯。」
「Luna?」
「男人,你不認識的。」
Kelvin靜了下來,我知道,這已經打擊了他。
「今個週末有沒有興趣與我打golf?我有一對couple客戶很有趣的,他們想見見你。」
直接而倔強地,我說:「他們為什麼要見我?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
「阿彗--」
「Kelvin,我們沒有可能的。」然後,我就這樣掛了線,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抿住唇,訝異自己的決絕與殘忍。
喜歡上Sake,便立刻斷絕對Kelvin的好。
現在才知道,我也可以這麼無情。還沒有開始,便已經做了一心一意的準備,把會阻礙我的人趕走。
跌倒在床上,我用枕頭按著臉,今夜,我遇上了魔術師,一個懂看穿我心的魔術師。
我翻了翻身,剛才相處時的舒服,現在居然變成了興奮,雖然那人不在身邊。我的手心卻是熱的,今夜會不會不能入睡?
當然是要他,怎麼樣也要他。一個會看穿我的人,一個會花心思去看穿我的人,不要他還可以要誰?
終於,我又再次戀愛了。
05
富貴的Luna有專業美容師上門替她做facial、剪頭髮。今天,我就在她的家中見識了她這種豪華的派頭;「健身室下星期裝修完畢,設有蒸氣房的啊,你有空便上來玩好了。」她在白色的面膜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