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該怎麼辦?繼續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什麼事都不知道的與他生活下去嗎?
事實上,她對於那段舊事的內情依舊什麼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他依然愛著亡妻……那就夠了。
自使至終,她都是個外來者,不管怎麼做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經過這件事後,那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更強烈了,她顫抖著手撫摸著溫潤的檀木桌沿,指尖輕劃過上好白玉瓷碗的邊緣,還有鑲金象牙箸……這些統統都不屬於她。
她又想哭了,可是她不能再哭也不要再哭了。
哭泣是弱者的表現,是沒有骨氣的一種象徵,爹爹說過打落牙齒和血吞,寧可流血也不流淚。
千金慢慢地站起來,走回臥房鑽進被窩裡,用錦被將自己從頭到腳緊緊地裹得密不通風,然後……大哭一場。
別給人聽見,別給人看見,這樣就不算沒骨氣的哭泣了。
第十章
清風樓
楠竹一口又一口地喝花彫,艷紅似血的酒液燒灼著他的喉嚨蜿蜒入腹。
醉了吧,醉了就可以遠離這一堆傷苦與煩擾,醉了就可以感覺不到這撕心裂肺的痛苦了。
突然一隻手奪走了他手上的杯子。
他憤怒地抬頭,「是哪個王八羔子……」
一身玄色勁衣的駱棄看著他,眼神裡有著憐憫與感慨。
「喝酒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記得你曾經這麼對我說過。」他緩緩坐下。
「誰說不可以?」楠竹一把抓過酒瓶,就要往嘴裡倒,卻又被駱棄阻止。
「夠了。」
「你到底是不是兄弟?」他大叫,怒目瞪視。
「就是兄弟才不願見到你藉酒澆愁。」駱棄招來店小二,淡淡地吩咐道:「一壺太湖春,兩個茶杯。」
「馬上來。」
楠竹握緊拳頭,橫眉豎目,平素的悠哉形象全沒了,「我叫你出來不是讓你阻我喝酒的。」
「我也不是來看你酗酒的。」
「我沒有酗酒。」楠竹哼了哼。
「有一就有二,當初我也是從一杯酒淪落為酒鬼。」駱棄輕歎一聲,雙目炯炯地盯著他,「你忘了當初勸我什麼來著?」
楠竹沉默了,半晌後才幽幽道:「心結未解開,縱然灌盡天下馬尿也無用。」
「你當日能有此豁達,怎麼事情臨到自己頭上反而全忘了呢?」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他鬱鬱地道,「你不知道我碰到了什麼事。」
「和嫂子鬧意氣嗎?」駱棄溫和地道。
楠竹瞥了他一眼,無奈地點點頭,澀聲道:「但還不只於此,可惡!她為什麼偏偏要揭我痛處、踩我傷腳?」
不愧是知交好友,駱棄想了想就明白了,「她問你關於雪容的事嗎?」
楠竹驚訝地瞪著他,「你真是諸葛再世,你怎麼會知道的?」
「你唯一縈掛在心念念不忘的傷口只有這個。」駱棄接過店小二端來的茶,為他斟了一杯,「給你醒醒酒吧,醒完酒後就可以回去跟嫂子道歉了。」
聞言,楠竹像是見鬼一般地瞪著他,「我為什麼要跟她道歉?從頭至尾都是她的
錯。」
他迫不及待地把今晚的爭吵內容一一盡吐,到最後兀自氣惱不休地揉著鬢角吁大氣,「氣死我了,她為什麼那麼貪心?難道我待她還不夠好嗎?」
駱棄聽完後,又好氣又好笑,不過更想重重地敲醒好友,「原來如此,不過我倒想知道,今日假若你是她,你會怎麼做?」
「我?我當然是丈夫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了……」他忿忿地道:「為什麼好好太平日子不過,偏偏要惹是生非?」
「我覺得……」駱棄搖搖頭,「嫂子很可憐。」
他睜大眼睛,「你在說什麼鬼話?」
「你根本打從心裡鄙視她,瞧不起她,在你的心裡,她不過是你買來的一名侍妾、一個床伴,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卑賤女子。」駱棄冷冷地道。
「我哪是這樣的人?」楠竹忍不住抗議,「我並沒有這樣看待她,我對她疼愛逾恆、視若珍寶,我甚至把她看得比我自己還重。」
「可你嘴巴不是這麼說的。」駱棄重複他煞是傷人的字字句句,「你說:『是,我還愛著她,我不會忘記她,這一輩子不會,生生世世也不會!你是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質問我的過去,我的感情?憑什麼逼問我的感覺?說穿了,你不過是我卑家用錢買來的妻子,你有何權力管我、質問我什麼?』我沒有漏念一個字吧?」
楠竹呆住了,自己方才氣憤間說出來,跟從別人嘴巴裡聽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他真的說了這樣混帳傷人的話?
天!
「我……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他臉色白了,訥訥地道:「我的意思是……是……」
「無論你的意思是什麼,你就是這麼說的。」駱棄暗自歎息,為這個不知珍惜真愛的傻瓜兄弟,也為那個可愛又可憐的千金。「我記得你曾跟我說過嫂子的點點滴滴,我感覺得出她是個很好的女子,待你更是一片真心,其實在你的內心深處也是愛著她的,對不對?」
楠竹僵住了,他不敢面對自己的心,不敢坦承以對自己的感情,可是駱棄的每一個字都敲進了他頑固的腦袋裡。
是,他是嘴硬,不敢承認自己對千金產生感情,而且這份感情深刻得超越了青梅竹馬的雪容太多太多……
雖然雪容對不起他,可是他更害怕要是承認他愛上千金,自己會變得跟雪容一樣不忠實……不不,這是不一樣的……
可惡!他的頭好痛,思緒混亂一片。
「就算千金沒有權利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有權利想要擁有你的愛,而你非但沒有告訴她她想瞭解的事,還剝奪了她期盼被你愛著的一份希望。」駱棄深深地凝視著他,嚴肅地道:「你不覺得你對她太刻薄殘忍了嗎?」
楠竹整個人都呆住了。
「還有一件事。」駱棄濃眉微蹙,聲音裡毫無溫度地道:「我收到消息,『他』回來了。」
楠竹猛地一震,劍眉挑揚,眸光銳利冰冷了起來,「他?」
「是。」駱棄點點頭,「你不覺得這太巧了嗎?『他』回到京城,而嫂子又恰巧在此時向你詢問雪容的事。我一直覺得,世上太過巧合的事情總有古怪之處,我想你有必要正視此事。」
「那個該死的王八蛋,原來又是他!」楠竹咬牙切齒地站起來,臉上的神情像要殺人。「上次心軟饒過他,這次管他什麼青梅屁竹馬的,既然他活得不耐煩了,我還跟他客氣什麼!」
駱棄微微一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這種人渣就讓我那些小手下去處理吧,怎麼樣?」
楠竹知道這個好友除了是艾府大少爺外,還有另外一個很驚人的身份,不過杜秋鋒肯定不樂意發現的。他微微點了點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但是別打死,我還想再見他一面,而且上天有好生之德,讓他生不如死總比真把他弄死好太多了。」他的笑容好不危險懾人,「你說是不是?」
「但憑吩咐。」
「我先回家認錯,你派人盯著他點,待我有空好隨時過去尋他晦氣。」話一說完,楠竹便匆匆下樓。
見他急切的模樣,駱棄失笑的搖了搖頭。
「問世間情為何物啊……」他笑斟了一杯清茶,有無限感懷。
☆☆☆☆☆☆☆☆☆☆ ☆☆☆☆☆☆☆☆☆☆
可是當楠竹匆匆趕回家時,一切都遲了。
房裡悄然無人,妝台上千金喜愛的幾樣飾物全不見了,他拉開衣櫃,留下的統統是他裁製給她的新衣裳。
楠竹心神欲裂,瘋狂地找著她,可是她沒有躲在角落裡,也沒有在亭子裡或花叢間,她真的不見了!
「來人!來人……盧魚兒,你跑到哪裡去了?」他喘息著喚人。
不一會兒全府的人都被驚動了,人人圍聚過來,滿臉驚惶詫異。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
「少爺,怎麼回事?你的臉色好壞啊!」
楠竹氣急敗壞地從人群中一把拖出魚兒怒吼:「少夫人呢?」
魚兒嚇得渾身打顫,話幾乎說不出來,「少夫人……少夫人說她想睡……就打發我回去睡了……平常就是這樣……少爺,你也知道的。」
「我不知道!」他怒喊,「府裡沒有一個人跟著她,也沒有人保護她,你們連她不見了都不知道……你們……你們氣死我了!」
「少夫人不見了?!」眾人又驚嚇又擔心,被面前這凶神惡煞般的少爺嚇得心臟都快跳出嘴來了。
「快去找,分頭去找,叫全城的夥計無論哪家商號的都去找人,還有,去報官……卑管家去我岳父那兒探聽消息,若是少夫人回娘家,趕快飛馬回報,若是沒有回去,也千萬別讓我岳父知道此事多擔憂,知道嗎?」
「是!」眾人得令,飛快各自行事。
楠竹也衝向馬房,心急如焚痛苦自責得不得了,萬一千金有個什麼差錯……老天!他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性就冷汗涔涔心幾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