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麼?」莊夢蝶強壓下心底的驚訝。
她不敢相信,管衣仲竟然不知道她的「過去」!如果說一開始父親為了騙他來台灣,可能還會為她粉飾太平,但這些年來父親始終沒有向他提起,這就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我想不出天下會有任意詆毀女兒的父親。」
「然後?」莊夢蝶等待下文。
「如果他講的真有其事,我只能這麼說……照順序來看,我應該是你優先對付的對象,得先把我踢出去以後,再找思賢下手。」
莊夢蝶愣住,先對付管衣仲?
「思賢在美國出生,第一次來台灣,我希望他玩得盡興。」
莊夢蝶呆呆聽著,管衣仲當然是要「解決」的,但是由被害人親口提出請她早點下手的要求,聽在耳中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和小蝶見面只是思賢的行程之一,他不會成天出現在你面前。」
莊夢蝶無語地思索著,為何管衣仲要提出這種不利己的要求?
「而我則不同,機會到處都是,可以省下你不少力氣。」
莊夢蝶繼續沉思,這樣看來,管衣仲是不想挨到六月十五日,所以才一心想早點拋掉她這燙手山芋,儘管背上毀約惡名,但也要以哀兵姿態尋求被她一腳踢出的機會!
「這段期間,跟思賢和睦相處,不是兩全其美嗎?」
管衣仲長篇大論說得順口,可惜莊夢蝶半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到家了。」管衣仲回過頭來,仍是一貫的笑容,「早點進門休息吧!」
☆ ☆ ☆
才出電梯,莊夢蝶的視線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怎麼回事?」她驚慌地往後一靠,身子貼在牆上。
「似乎是停電。」管衣仲在黑暗中摸索著門把。
「什麼時候才會恢復?」
「並沒有停電通知,所以我也不清楚。」
「那我們要怎麼辦?」莊夢蝶不安地問。
她怕黑。
與其說怕黑,不如說她是畏懼黑暗中那股無形的壓力。因為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黑容易激起讓她懼怕的各種幻想,所以她的床頭櫃燈永遠都是亮著的,而且只要床頭燈一暗,不管她睡得多熟都會被驚醒。
「回家等電力恢復供應。」幾經摸索,鑰匙順利插入鎖孔。
「衣仲,你在哪裡?」
「在開門。好了,你進屋喔!我也要上樓了。」推開門,管衣仲閃過一旁,準備先讓莊夢蝶進去。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被丟在黑暗中,那是她最恐懼的事。莊夢蝶害怕雙手亂揮,摸到打開的門,邊摸索邊前進,摸著摸著,手掌傳來結實的感觸——
「別怕,有我陪在你身邊。」管衣仲握住放在他胸膛的小手,安撫地說。
莊夢蝶好不容易鬆了口氣,忽然想起管衣仲才向她「宣戰」沒多久,哪能接受「敵人」虛情假意的安慰!
莊夢蝶抽回手,向前疾行,「誰說我害怕?停電就停電,我一點影響也……」話還沒說完,額頭便結結實實撞上牆壁。
一聲悶響,莊夢蝶忍住不呼痛,手壓著額頭痛處。
「撞到了嗎?」管衣仲隨手關上門。
「那是你關門的聲音!」
「唉,我很高興小蝶變了,但逞強不是堅強,不該好強的時候,好強是沒有好處的。」
「我說沒有撞到就是沒有!」
管衣仲摸索出莊夢蝶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邊,將手伸到她頭上,接觸到莊夢蝶放在額上的手。
管衣仲拉開她的手,心疼地輕揉著:「是這裡吧?停電的時候要特別小心,小碰撞也許不是什麼大傷害,但只要是小蝶受傷,不管受傷程度如何,我都會很難過的。」
「我看不到路嘛……」莊夢蝶閉上眼,享受著管衣仲在身邊的安心感受。
「我們慢慢走到沙發,暫時坐著,這樣可能會比較保險。」管衣仲牽起莊夢蝶的手。
「嗯。」莊夢蝶溫順的跟著。
管衣仲安排莊夢蝶坐定後,走到另一邊摸索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莊夢蝶好奇地問。
「找東西。」
「這麼黑,找不到的,快點回來啦!」
「應該沒問題,我放東西是很有秩序的……啊!就是這個!」管衣仲拿著一瓶小罐子,摸回莊夢蝶身邊坐下。
「你在找什麼東西?」
「這個。」管衣仲沾了點藥膏,輕輕揉著莊夢蝶撞到的地方。
「好舒服……」莊夢蝶感覺到輕微的灼熱感緩緩滲入皮膚內,疼痛似乎減輕了。
「好了。」
「謝謝。」
莊夢蝶朝他甜甜一笑,隨即想起一片黑暗中,管衣仲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又想到她竟然聽話地任由管衣仲擺佈,最後甚至誠心誠意地向他道謝!想到這裡,莊夢蝶心底的負面情緒開始發酵。
「夏天用電量大,大概是發電廠不堪負荷而跳電了吧!待會應該就會恢復了,不必心急。」
「這我也知道,還用得著你說?」莊夢蝶冷冷地回答。
「也對,頂多整個晚上沒有電話,會比較熱,但是閉上眼睛睡一覺也就過去了,的確不算什麼。」
「整個……咳,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在乎。」
「幸好只有停電,要是連水都停了,沒辦法洗澡,這可就很慘。」管衣仲是故意說這些話的,對莊夢蝶怕黑的老毛病他可清楚得很,他就是等著看莊夢蝶的反應。
「沒錯,今天又熱,不洗的話……」忽然想起什麼,莊夢蝶大叫一聲:「對了,還要洗澡!」
「怎麼了?小蝶既然不把停電當一回事,在黑暗裡洗澡這點小事,自然是勝任愉快鴃H」
「黑暗中……洗澡……」
「啊,我想起來了,有一個晚上我忘了開燈,剛走進浴室呀,就看見浴室裡那個大鏡子居然閃著白光,嚇得我毛骨悚然,拔腿就跑。」
「有、有這種事?」莊夢蝶越聽越怕。
「後來我仔細回想,覺得那道白光並不是光,而是一個飛快閃過的白影。」管衣仲繼續,天馬行空地胡扯著。
「白影……」
「我覺得奇怪,又跑回去看了一次,這次看得更清楚了,那白光不只是影子,而是一個披頭散髮的人。」
「鬼……嗎?」
「這我就不敢斷定了,我只看到模糊的輪廓……啊!還有他的臉,你相信嗎?他還對我陰森森的笑呢!嗯!他那張臉真不知該如何形容,就像是——」
管衣仲沒有繼續嚇人的機會,因為莊夢蝶已經撲進他懷裡,慌亂地大喊:「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我根本沒有興趣知道鬼長成什麼樣子。」
「小蝶會怕鬼呀!我以前都不知道哪!」管衣仲笑著拍拍她的背。
「不知道才怪!你根本是故意嚇我的。」
「不是說停電對你沒有影響嗎?我以為沒有關係,才會不小心說溜嘴。」說完,他拿起茶几上的電話,詢問何時復電。
莊夢蝶等他放下電話才開口:「怎麼樣?」
「最快要到清晨四、五點才能恢復供電。」
「早上才恢復?那現在怎麼辦?」
「除了忍耐,別無他法。」管衣仲起身,「我去拿手電筒。」
「等等!」莊夢蝶急忙拉住他。
「怎麼了?」
「手、手電筒就不必了……反正也沒有多少亮度……」
「有光亮總比一片黑暗好。」
「可是……呃……」
莊夢蝶難以啟齒,她昨天在他們還沒到家前,到處翻箱倒櫃尋找「有用的道具」,當時看到了手電筒,直覺認為這也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就這麼偷偷藏在她房間裡,誰知孔思賢沒啥耐力,一個晚上就被趕跑,害她興奮得忘了物歸原位。
現在該怎麼解釋手電筒不在客廳櫃子裡,卻在她床下抽屜的事實?
「好吧,既然小蝶堅持,就不用手電筒了。」管衣仲以為莊夢蝶在整他,便接受這奇怪的要求。
「對嘛!既然黑漆漆的看不到東西,就不要亂跑以免發生危險。」
在莊夢蝶的計劃裡,只要說服管衣仲跟她一起窩在沙發上一晚,她就不怕停電了;至少手電筒,當光照在牆上,反而有種鬼影幢幢的恐怖感,不用也罷。
「我送你回房。」
「回去做什麼?」
「準備洗澡,上床睡覺。」
「我不要!」她絕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進去裝有大鏡子的浴室裡。
管衣仲耐心地說服,「全身黏瘩瘩的很不舒服吧?如果小蝶能忍到明天再洗也無所謂,但你忍得下嗎?」
「……當然不行。」莊夢蝶沉思半晌,才回答。
「走吧!」
「衣仲只送我到房間?」
管衣仲失笑:「難不成還陪小蝶洗澡?」
「對,就是要你陪我洗!」
☆ ☆ ☆
「唉,我在或不在又有什麼差別?何必硬拉我進來?」浴室一角,管衣仲倚牆而立,無奈地陪著莊夢蝶。
「這是停電的緊急措施,要怨就怨發電廠吧!」莊夢蝶悠閒地泡在浴缸裡。
「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哪……」
「什麼沒變?」莊夢蝶問。
管衣仲懷念地說:「還記得很久以前,我來台灣度過的第一個夏季,也是遇上的第一個颱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