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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沙其

  趙雅明亮的眼眸一暗,望著躺在床榻上和自己幾乎如出一轍的容顏,抿著唇,沒有說話。

  趙母也不在意她有沒有回答,逕自咕噥著道:「我和敬郎才剛成親呢!怎麼會有孩子呢?姑娘一定弄錯了……」聲音越說越低,雙眼合上,沉入睡鄉,臉上的神情因趙雅方纔的話而顯得分外安詳,唇邊勾著滿足的笑意,似是相信,只要自己養好病,丈夫不久後就會回來。

  趙雅望著那張熟睡的容顏,良久,唇邊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

  那樣薄弱不足採信的借口,也只有思夫成狂的娘親會相信了。

  死人是不會再回來的!

  十七年前的一場決鬥,父親命葬對方之手,留下提著肚子的娘親。娘親悲痛欲絕,自此縮人自己幻想的世界中,認為父親只是出了遠門,不久就會回來。

  她甫一出生,面臨的便是父喪母瘋,有時想想也真奇怪,為何到今日,她沒隨著母親一起瘋?為何她還能如此冷靜,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彷彿所有的悲劇都與她毫不相干?

  有時候,連她都覺得自己冷靜得可怕,冷冷的看著一切,也冷冷的感受一切,喜、怒、哀、樂到底是什麼滋味她不曉得,若非那一顆心是真切地跳動著,她或許要以為自己是個無心的人了。

  也許,這世上總要有人是清醒的。

  但清醒就得面對生活、就得面對困難,就得面對一切一切……

  她又想起了春梅所說的依靠,娘的神志不清不就是依靠男人的下場嗎?以夫為天的過著日子,天一塌,世界也跟著頹圮傾倒。

  這樣的依靠,如果可以,她會選擇不要,可惜她並沒有選擇的餘地。

  大廳裡的絲竹笑語聲依然幽幽地斷續傳來,而她只能困在這裡,困在母親的噩夢裡,永世不得翻身。

  ☆☆☆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夭,不知天上官閉,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清亮的歌聲伴隨著婉轉的弦音由紗簾後方流洩而出,圓滑的高低音韻輕柔轉換,絃樂幽然迴旋,真個宛如白居易筆下所形容的「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一般超然出塵,餘音繞樑,不絕於耳。

  纖白柔黃撫在七絃琴上,隱身於帝后的那矯顏沒有任何表情,挑弄琴弦、啟齒高歌的動作規律得彷彿只是一件例行公事。

  簾外,數十雙眼睛正盯著那張紅紗薄幕引頸直瞧,恨不得那張礙事的薄幕可以在瞬間消失,讓他們一睹洛陽第一才女的美麗容顏。

  這數十雙眼睛,有好奇的、有仰慕的、有淫慾的,但面對這一切,趙雅視若無睹,唯有那雙帶著邪情興味和慵懶,像是要瞧進她內心的目光,在她平靜的心湖裡撩撥出些許的漣漪。

  趙雅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個男人,那個叫雷傲天的男人,他來履行他的宣告了!

  這場奢華鋪張的晚宴,就是專程為他——塞北商業巨掌所舉辦的。

  雷傲天住進趙家莊已近半個月,趙雅在趙家在雖不管事,但這麼大的事情,她就是想不知道也難。

  這位有「驚風動雷」之稱的商業巨孽以礦業與畜牧在塞北起家,聲勢之大,宛如中原的無極門。這回來到中原,便是因為發現了北方的幾處礦脈,正準備要進行勘測開採。

  這消息一傳出,自然引起北方商家的興趣,各商家蠢蠢欲動,皆想從中分得一杯羹,趙家在自然也不例外。

  自得罪了無極門後,趙家莊的聲勢一落千丈,趙元展夫婦急欲攀住一名有權有勢的人,只是,礦脈開探合作一事的資金過於龐大,非趙家在所能負擔得起的,且想要與雷傲天做生意的商家多如過江之鯽,趙元展夫婦也不過是姑且一試,卻沒想到雷傲天居然對他們表達了興趣。甚至接受他們之邀住進趙家莊。

  趙元展夫婦的驚喜自是不可言喻,即使傾盡所有的財力,也宴討得貴客歡心,故而早從一個月前,便大肆重整趙家莊,雇回僕傭,硬是撐起場面好歡迎貴客的到來。

  趙雅本來覺得有些奇怪,總以為以雷傲天那樣獨霸一方的商業巨擘,沒道理會選擇趙家莊作為合作的考量對象,畢竟雙方不論財力、權力、聲勢都相差太遠,與趙家在合作,對雷傲天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不過,在聽到僕人無意間提起「驚風動雷」雷傲天的名諱後,她便瞭解原因了。

  雷傲天,那個邪魅、詭橘、狂放又霸氣的男子……

  低沉醇厚的聲音彷彿又在她的耳邊響起——

  ……我會讓你變成我的……

  他說他救了她,所以,她的人、她的命,就是他的!

  趙雅雖不解人事,卻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說,她是他的女人。

  她真的不明白雷傲天為何還想要她當他的女人,自己並不像個一般的姑娘家,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柔順的骨頭,更無半點溫柔體貼,有時候,連她都覺得自己冷淡得可怕。不過,雷傲天之所以會對她感興趣,大概也是因為她這種冷淡的個性吧!

  或許她跟他身邊的女人不一樣,不會為他哭、為他笑;不會臣服在他的膝下,才會引起他想要掠奪的慾望。

  男人呀!總是喜歡掠奪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算了,想這麼多做什麼。趙雅指下音韻一轉,換了首曲調。

  「東城漸覺風光好,谷皺波紋迎客掉。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這首「玉樓春」乃宋朝文豪宋祈所寫,文字清灑,格調雅潔。雖然詞意略顯惆悵,但最後一句「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頗有不捨歡樂時光早逝之味,在這宴席中唱來,倒也頗為適情適景。

  一曲既罷,四座掌聲如雷響起。

  「早聞洛陽第一才女才貌雙全,琴棋書畫無不通曉,今天得以聆聽大小姐的演奏,果然名不虛傳。」

  「趙家莊好大的福氣,養出了兩名如花似玉的姑娘,尤其這趙大小姐又是才貌兼備,名震洛陽,可真是羨煞了人。」

  溢美之辭此起彼落,全在恭維趙雅精湛的歌聲琴技,而簾幕後的人兒表情依然冷冷淡淡,倒是簾幕前的趙元展夫婦笑咧了一張嘴,掩不住得意之色,還要故作謙虛。

  「錢老闆、魏老闆過講了,可別吹捧壞了小孩兒家。」

  「我這可是肺腑之言,錢某雖然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可說句不客氣的話,這大江南北,錢某沒去過的地方還其數不出來呢!哪曾聽過像趙大小姐這般出神入化的琴藝?今日有幸躬逢盛會,親聆洛陽第一才女的演奏,著實夠錢某說上好幾年的嘴哦!」

  這番讚美說得恰到好處,樂得趙元展夫婦笑得嘴都會不攏了。

  「可不是嗎?趙大小姐琴藝一露,我家養的那些娘兒們全成了廢物,就不知道誰有那麼大的福分能娶得洛陽第一才女。」李大富也湊興道,一張肥臉誕著笑,直盯那張紅紗落幕。

  將洛陽第一才女比成了他家的侍妾,這種讚美實在不倫不類,但大夥人全在興頭上,也沒人注意到。

  到底趙雅的琴藝如何精湛,暴發戶出身的李大富是完全聽不出來的,他開出一萬兩聘金想娶趙雅進門,不過是想借由洛陽第一才女的美名,一洗他這大字不識一個的暴發戶形象。原是有些肉疼,但此刻見到眾人對趙雅讚譽有加,心裡反倒覺得這一萬兩花得相當值得。

  「李老闆說的是,像絡陽第一才女這般不凡的人品,當然也要不凡的人家才能娶到她。」開口的是另一名開價一間酒樓,一間綢緞莊的何大富。

  他已聽說李大富汗出一萬兩聘金,在聽過趙雅彈奏後,心頭也有了決定,一回去便要叫媒婆上門來說親,打算多添一家酒樓作為聘金,非把這洛陽第一才女娶到手不可。

  這兩人心裡打的主意,全落人趙家夫婦眼裡,會讓趙雅赴宴彈奏,其實是為了雷傲天不經意的一句話——

  「……聽說絡陽第一才女趙雅小姐才貌雙絕,琴棋詩畫無一不擅,只可惜雷某來到趙家莊多日,始終緣慳一面……」

  因此,急欲討好雷傲天的趙家夫婦連忙差丫環去叫趙雅來當眾彈奏,不意讓趙雅出席,竟然讓他們有額外的收穫,使得夫婦倆不禁暗自竊喜。

  尤其是看到雷傲天的一雙鷹眼直勾勾地盯著那片紅紗薄幕,一反平日宴會時的興趣缺缺、漫不經心模樣,夫婦倆更是精神一振。

  趙元展朝雷傲天舉起酒杯,「小孩兒家隨隨便便學了點東西,便出來獻醜,是各位朋友出於愛護之情,不忍嫌棄,不過,這點把戲對像雷爺這樣的專家而言,恐怕還人不了雷爺的耳,倒教雷爺見笑了,慚愧、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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