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挾 持
江西·南昌城郊·昇平客棧
剛破曉,整間客棧仍是一片寂靜,柳無言走向窗口,靠窗而立。
早晨的風相當清涼,風的氣息中帶了點濕氣,怕是起霧了吧!臉上映照著的些微熱度卻又告訴她,旭日已然東昇了。陽光突破晨間的迷霧,這景色必然是璀璨無比吧!只是,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她根本看不見這一切。
多年前的一場意外奪走了她的眼睛,還來不及把這世界美麗的景色牢牢記在心裡,她就失去了視覺。對這場意外,她從未心存怨懟,而失去了視覺,反倒使她的聽覺和觸覺更加靈敏,再加上師父的調教,她學會了聽風辨聲的方法。
借由風的流動與受阻,她可以知道,這房間的擺設相當簡單,在她的身旁是一副茶几,茶几兩旁各擺了一張椅子。離她十步遠的地方有一張大桌子,桌子旁井然有序地安置著五張椅子;靠牆的是洗臉架,洗臉的銅盆裡盛滿了水待她取用;至於她剛睡過一晚的床鋪,則位在她右手邊約八步的距離處。
這能力使她擺脫了一般盲者的不便,在一定的程度內可以來去自如,只是……只是……在某些時刻就如此時,她的心中仍忍不住惆悵,她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看不見旭日東昇的燦爛,看不見夕陽西下的壯闊,看不見那張又是倨傲、又是剛強,卻藏著無盡溫柔的臉龐……
一別就是八年,不知他過得怎麼樣?從扛湖上傳來的消息她知道,他已經成了江南一帶的商業霸主之一,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可是他快樂嗎?他是否已經從過往的恩恩怨怨中脫身而出?在他身邊是不是有一位解語的佳人陪伴著他?他是否找到自己的歸屬?
無言咬了咬唇,一顆向來寧靜的心此時是一片紛亂。
他們就要再度見面了,再度重逢,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是不敢置信?生氣.還是怨恨?畢竟她曾經拋下他,以他的個性,恐怕是不可能原諒她的吧!
她並非想要去打擾他,如果可以,她寧可自己自他的世界裡消失得一千二淨,可是為了他的安危,她不能不去找他,因此對於他的怒氣,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只希望他能夠有些理智,答應讓她暫時待在他的身旁。
她想得出神,沒有聽見門口一陣腳步聲響起,一直到敲門聲傳來,才將她的神志喚回現實。
「請進。」
門「呀」的一聲打了開來,一名女子走進來。
這女子生得美艷絕倫,秋波流動之際,儘是嫵媚風情,只見她甜媚地一笑,道:「無言,你起得真早!」
梆無言半轉過身來,微微一笑,「你不也是!」
她所站的窗口原就向東,這一轉過身來,陽光正好從她身後散了出來,而她的肌膚遠比一般人來得粉嫩,又是一身的白衣,加上一身空靈的氣質,乍看之下好似她正置身於一陣輕霧之中。早晨的陽光柔柔地照在她玉般無瑕的臉上。身上染了一層金粉,那情景有如驅散晨間的濃霧陽光一般,美得教人目眩神迷,不敢逼視。·
那剛進門的女子也是以美絕聞名江湖,可是面對無言絕俗的容顏,仍是不自禁地看呆了,良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讚歎道:「這麼美麗的人兒,若我是男子,就算是搶也要把你搶到手。」
「大清早的,你就在瞎說些什麼。」
「我可沒瞎說,若是江湖上的人知道『幻影醫仙』是這般絕色女子,幻影谷再隱秘,恐怕也被人給踩破了。」
北幻影,南聖手,是近年來江湖上對兩位醫界奇才的美稱。北幻影指的便是幻影醫仙柳無言,南聖手則是聖手書生,名諱不詳。
這兩名神醫在江湖竄起名號的方式雖不同,卻有著同樣傳奇的色彩。
二十年前,洛陽武學世家趙家莊莊主被仇家以重手法折斷了四肢骨骼經脈,趙家莊重資禮聘各方名醫,卻無人能夠醫治。趙莊主在床上癱瘓了十八年,形同廢人,後來巧遇聖手書生,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竟讓碎骨斷脈重續!
雖說趙莊主再也無法恢復受傷前的十成功力,但卻也回復了六七成,「聖手書生」因而聲名大噪,也因為他醫術神妙,又向來慣穿書生儒衫,故而被人取了「聖手書生」這個美稱。
至於柳無言,則是三十年前以毒術與醫術名震江湖,人稱「絕命逢生」絕命老人的得意弟子。絕命老人在三十年前就退隱江湖,不再過問世情,不過在因緣際會之下,卻收了兩名弟子——西門鷹與柳無言。
西門鷹入門比柳無言早了十年,是無言的師兄,不過他心術不正,一心鑽研毒術,妄想稱霸江湖,絕命老人發現了這一點,在五年前便將他逐出師門。
絕命老人還在世時,西門鷹尚有顧忌,不敢太過狂妄放肆;但兩年前絕命老人謝世後,西門鷹便再無顧忌,以一身毒術在江湖上興起一陣腥風血雨,引起公憤,中原武林各派聯合圍剿西門鷹,死傷眾多,可是西門鷹藏身暗處,毒功又防不勝防,這一仗中,竟沒人奈何得了他,就連當世第一大門派無極門的兩名堂主亦中了他的毒。
兩人生命垂危之際,誤闖入一處山谷,也是這兩人命不該絕,他們闖進的竟是江湖人欲求無門的幻影谷,得遇柳無言,將他們的毒傷治癒。無言因而聲名大噪,因她素居幻影谷,故而被稱做「幻影醫仙」。
而那兩名受她救命之恩的無極門堂主,其中一個便是正站在她面前的嬌媚女子殷無情。
面對殷無情的調笑,柳無言臉上一紅,「無情,你再瞎說,我可不理你了。」
「臉紅啦!我的好姐姐。」殷無情嘻嘻一笑,親呢地攬住她的肩頭,「你要真不理我,我可是會寂寞的喔!」
柳無言被她逗得不禁笑了出來,「你呀,就是老沒個正經。」
「玉狐若是正經起來,不是要教中原武林的衛道人士失望了嗎?他們可巴不得我多做些驚世駭俗的事,好讓他們有機會嚼舌根呢!」
殷無情以一介女流坐上武林第一大門派無極門的堂主,行事又是全憑心性,介於正邪之間,自然引來不少閒言閒語。
「你呀!好歹也收斂些,人言可畏,總是要為自己多想想。」無言勸道。
「旁人愛亂嚼舌根,我哪管得了那麼許多。」無情攤了一下手,又笑嘻嘻地圈住了無言的肩頭,「我說無言,你真該進我們無極門才是,無極門裡還沒有人像你這麼關心我呢!再說你的名字裡也有個『無』字,正巧呢!」
無極門四名堂主皆為孤兒,由門主收養,名字中各嵌了個「無」。
無言知道她是說著好玩,於是淡淡一笑,「我只是個瞎子,無極門哪會要我?」
「幻影醫仙如果肯加入無極門,我看連門主都要打開大門相迎。」
「別胡扯了。你不是說去接探子的消息,怎麼樣了?」她轉開話題。
「這個嘛……」無情坐了下來,托著桃腮,凝視著無言,眼神中別有深意,「嘉興那邊的探子傳來消息,說韓淵離開了綠柳山莊。」
「韓淵離開綠柳山莊?」無言蹙起眉,露出急切的神色,「你可知道他去了哪裡?」
「不知道。」無情搖了搖頭,「探子沒有查出來。」
無言的眉頭鎖得更緊,喃喃地道:「糟了,這可怎麼辦?」
無情把她焦急的神色盡收眼底,「你認為你師兄西門鷹真會對韓淵下手?韓淵雖然名聲不小,但江湖上名聲比他大的比比皆是,而且韓淵這幾年致力於從商,幾乎不涉足江湖事,西門鷹不可能專挑他下手吧!」
兩年前圍剿的那一役雖然沒能殺了西門鷹,但亦令他身受重傷,這兩年消息俱無,幸而無極門情報遍佈中原,終於讓他們查到西門鷹正躲避在京城韓王府中。
無情曾與無言相約,一有西門鷹的消息便立即通知她,所以,這個消息一傳來,殷無情立即親自前往幻影谷送消息,哪知無言一聽,居然神情驟變,馬上要求無情護送她到綠柳山莊。
「師兄不會專挑他下手,但是韓王府會。」無言像是自言自語。
殷無情仍是聽見了,「韓王府與鐵掌韓淵有過節,怎麼我沒聽說過?」
無言歎了口氣,「無情,不是我不肯詳細告訴你們,這件事事關人家隱私,我實在不好多說,但是我有把握,如果師兄真的躲避在韓王府的話,那麼他第一個下手的人將會是……韓淵。」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好多問,可是韓淵並非是個好相處的人,江湖中人對他毀譽不一,你真要去找他?」無情挑起眉,這個簡單的動作被她做來,竟別有一番韻味。
無情的擔憂沒令她放在心上,倒是記得韓淵的評價,於是急切地問:「江湖上的人對他毀譽不一?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