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非刻意偷聽,夜太靜了,一點點聲響對醒著的人都顯大聲,她不去勸阻地裝襲作啞,是旁人的事不容她多管,她不像偷偷來會有什麼樂趣,見不得人的事只能在夜裡進行嗎?
夫死再嫁是天經地義,君有二心又豈能要求妻能專一,活了十七年她還是弄不清fL#是什麼,好像是只為女人而定好得貞節牌坊,守到老死抱著一塊冰冷的石頭人斂,從此留賢名。
玉浮塵以髒手按住她肩膀。「我,不找女人。」
「不偷不搶不採花?」見他一點頭,張果兒犯糊塗的問道:「那你來幹什麼?」
「我……」第一道雞啼由遠處傳來,他苦笑道:「你瞧我來幹什麼?」
他總不能說偷看她燒符紙而受了報應,由她家的石瓦掉下來吧!
打量了他一會,她揚起一抹看似乎常的笑容,其實她是不會笑的。「你來乞食吧!可借我家沒糧施捨。」
「我不…··」多說無益,他現在的確是「乞丐」,「沒糧就給我一碗豆腐腦止機,我三天沒吃飯了。」
只吃梅釀金鴿、樟菜鶴匆、桂花卷鵝片、碧螺螂斗、烏龍炯肉、清蒸三鮮魚這類「小」萊。
「抱歉,豆腐腦是拿來賣的,今兒個杜老爺會施米佈施,你上東街候著吧!」她的語氣隱含冷意。
自出生就少帶了情緒的張果兒無法理解何謂人性,不哭不笑的她曾讓鄉里百姓指稱是石女化身,童稚的粉臉上找不到天真和無邪,只有一抹過度早熟的疏離。
她不知該如何和人交談,孤立在人群外,以不解的目光看著同年齡的孩子豐富的表情,內心感受不了高興或傷心,只能學習再表現出她所缺乏的面部表情。
笑,不是真心的笑,純粹是為了應付世人的眼光,她的世界是一片淨空,不沾半點塵土,旁人的言語傷不了她半分。
但是為了家人的生計,她不得不告訴自己要微笑待人,即使揚起的嘴角已然僵化。
因此,她所有的感情都是虛假的,對人親近、談笑風生皆是表面上的敷衍,實際上她
裝得很累,時時熒I刻都想卸下偽裝回復原來的面無表情。
所以,她不算冷面,只是天生如此,石頭無心。
要我去乞討?玉浮塵的臉上浮現錯愕。「一碗豆腐腦不值幾文錢吧!」
「二十文。」天色漸漸的泛白,她準備開門做生意。
「我用一兩銀子來買。」他往懷裡一兜,取出一錠金子。
張果兒一如往常的淺笑,「你是初來揚州城的過客吧?」
「來過幾回。」他感覺到不對勁,她的眉宇間……沒有生氣。
只要是活人都有一般生氣凝結在眉間,而她的淡得幾不可察,彷彿只是活著而已,渾身散發出冰冷的氣息,有如死城的魂魄附著其上。
觀陰陽,識陰陽,見過無數的面相,他頭一回遇上他看不出命運的怪異現象,好像隔著一堵無形牆,堅硬地無法敲破,窺不透其中玄奧。
「張家豆腐腦一天只賣一百碗,童更無欺一碗二十文,一人僅限一碗,不因人情而改變,銀子打破不了既定的規矩,請你收回銀兩。」她不卑不亢的道。
怪事年年有,有銀子還不賺?「我幫你賣豆腐腦,你施捨我一碗豆腐腦嘗嘗。」
她望了他一眼,「髒。」
「沒問題,我馬上去淨淨手,絕對洗得和你的豆腐腦一樣白。」他不懷疑自個兒一身的髒污絕不賞心說目。
乞丐上工了。
啊?
白手黑臉一身遺遏樣,頭髮凌亂一口好牙,見了人嘻嘻哈哈笑,左手端碗右手收錢,叫人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用P著隊的眾人一反平日的閒話家常。
該怎麼形容一臉笑意的乞丐和素淨嬌顏的張家國女呢?老街坊們個個是困擾。
一朵清蓮浮在污泥上,人們只見蓮的恬靜、清雅,絕不會掀起蓮葉挖挖藕莖讓爛泥弄髒手,研究蓮花為何開得無垢潔白。
以往一見豆腐腦攤子由張家側門推出時,一擁而上的人潮是爭先恐後,邊搶位置邊嚷,生怕嗓門不夠宏亮會少了他們一份,使盡氣力往前頭鑽,哪管得了排不排隊。
可今兒個全都反常了,交頭接耳地放低音量指指點點,慢條斯理地故意拖時間,只為打量嘴像抹了一口留的乞丐。
但是,他們更好奇張家怎麼請乞丐來幫忙?請了也就罷了,好歹讓乞兒換件乾淨的衣服洗把臉,看來也叫人吃得安心些。
白花花的豆腐腦一如往常,香味四溢的佐料令人垂涎欲滴。可是一見那張抹花的黑臉就讓人食慾大減,擔心碗底有沒有虱子、跳蚤來加料,一小口一小口小心翼翼地挑著吃。
「爹,姐姐打哪找來的乞丐,我們有多餘的銀子請人嗎?」端著一碗米粥,張樹頭蹲在門內的矮梁TN,生怕沒下一頓好吃。
居安當思危呀!
同樣一碗粥,只不過飯量超大的張老爹是用鍋子盛,三條腦黃瓜飄在粥上頭。「我哪清楚,你姐姐做事一向不和人商量。」
而他是有得吃就吃從不管事。女兒能幹養活一家三口,做爹的人還是少開口為妙,她才是當家主事之人。
「他會不會吃垮我們家,你瞧他挺賣力的叫賣。」喝!還是趕緊吃完手中的粥,以免乞丐來伸手。
三口當兩口扒,碗底的粥漬也不放過,怕餓死的張樹頭舔得乾乾淨淨,連碗都不用洗了,光亮可照人,鼻頭的米粒手一抹再送人嘴裡。
不是他小氣不施捨乞丐,幾年前家裡還沒賣豆腐腦的窮困他記憶猶新,不事生產的老爹一無是處,文不能下筆武不能提重,光靠娘一個人洗衣服、縫衣眼養不活一家人,姐姐還得去拔野菜野菇增加桌上菜色。
是不至於三餐不濟,但是想吃口雞肉和米飯得等到逢年過節,他抽不高的個子就是餓矮的,金大富和他同年卻高他一個頭,因此他要努力補回來。
「哎呀!你放心啦!弱不禁風似的乞丐哪能吃多少,叫你姐姐多畫兩張符就夠他吃到吐了。」女兒的能力是有目共睹。
「說的也是。」先是點點頭,張樹頭忽然不安的問:「姐姐存夠了銀兩嗎?萬一她嫁給乞丐怎麼辦?」
樹頭的恐慌叫張老爹差點被一截腋黃瓜給噎死。「你…··你給我盯緊些,別讓那小子有機可乘。」
「我要上學堂呢!哪有空閒盯前盯後。」他怕死了大姐笑也不笑瞅著他的神情,好像他是一塊不知該不該丟棄的朽木。
「我是你爹,我說了算數,你給我老老實實地跟著。」真是的,不能等他吃完早膳再說這些嚇人的話嗎?
「爹呀!你這麼說不公平,你一天到晚無所事事才應該勞動,一人吃三人份的米糧……哎!你幹嘛用鍋子敲我腦袋,敲笨了沒人替你送終。」
他冷哼地拎起兒子的耳朵,「我可是不敢指望你成材,少懺道就是祖上有德。」
養兒不養老,干金女兒千金婿。
「疼·,…·疼吶!爹,少了只耳朵很丟人。」五官不正是不能進科場考狀元,他是未來當大官的朝廷棟樑。
「有飯吃最重要,誰管你丟不丟人,別讓你姐姐和乞丐走得太近。」一雙老眼不忘往門口瞟,像是在提防萬一。
父子倆為了莫須有的問題煩惱不已,兩人四隻眼珠子目不轉睛,看著乞丐的一舉一動,決定稍有不該的舉止以扁擔伺候。
反觀兩人的草木皆兵,賣豆腐腦賣得正得意的陰陽術師可一點也感受不到背後的威脅目光,咧開兩排白牙笑瞇瞇收銀子,不管人家和不和善地直瞪他一張黑臉。
「福氣的大嫂,你要是不要這碗豆腐腦,我先給後頭的大叔僂!」唉!美麗也是一種錯誤,抹了炭灰還是俊逸非凡,實非他之過。
自大過度的玉浮塵以為眾人的專注是為他的「美麗」,既謹慎又有點自鳴得意,偷偷的笑在肚子裡,一不小心流露於外,像是傻笑。
「誰說我不要了,你另想把我的豆腐腦給別人。」她連忙接過溫熱的豆腐腦,用上吊的死魚眼一瞪。
「二十文,謝謝。1已子可不能不收,一分錢一分貨。
「咯,給你。」端著碗,李家嫂子憋著的話忍不住了。「果兒,你缺人嗎?」
她客套的一回,「目前不缺,我應付得來。」、
「那他呢?」噴!那張臉是叫雷劈了不成,焦得跟炭似。
「上面掉下來的一個乞丐。」瞧瞧天,她的笑拘束不開,像是硬扮開的蓮瓣不甚自然。
不過大伙見慣了她這種「矜持」的笑臉,年輕一點的偽娘還競相倣傚,當是—種含蓄的美,別有一番清幽的脫俗味道。
「上面……」李家嫂子吶吶的指指天,一副呆滯的表情。
「他是乞丐。」沒有不敬、輕蔑的語氣,張果兒以尋常的口氣解釋。
「可是……你不怕他別有意圖.你們家全是老弱婦孺。」毫無回擊能力,如果他心生歹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