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經理,快進來!」
她看到男人被一個女同事叫了進去,門又合上,隔絕了那張她念念不忘的臉。
就這樣,一句對不起,是這麼多年後他對她說的話。
他不記得她了!
她看到他面無表情的臉就知道了,他不記得她了,而她還把他記得那樣清楚,連他帶給她的傷害一併記得一清二楚。
她把他放在記憶中最重要的一處,而她卻變成他過往記憶的某一個被遺忘的篇章。
「喂!丁巧荷,你幹嘛不走了?」他發現她傻傻的站在電梯前,他側著脖子瞄著她,看到她臉上有兩行淚水。她不是老愛裝老裝堅強?如此輕而易就讓她落了淚是什麼原呢?
他想到剛才那群進電梯的人,她落淚的原因就在那裡!
「剛才那些人裡有你深愛的人?」話出口,他才驚覺自己的口氣竟是那樣的糟,還帶著嫉妒的酸氣。
他在意她的程度遠遠超過他以為可以控制的範圍……
「你很囉嗦。」吸口氣,她按住輪椅的把手,用力推他出大門,在人行道上狂奔。
她只想發洩、心裡過多的壓抑,她跑,也帶著他……
— — —
人家飆車,她飆輪椅,江民眼前快速劃過紅色磚塊,他沒辦法控制輪椅的前進,只好努力保持身體的平衡,別讓自己飛出去。
丁巧荷根本忘了自己還推著輪椅,奔跑的速度一點也沒有慢下來,她失去了理智,只想甩掉那個深刻在她心上的身影。
「我的輪椅沒有安全帶也沒有安全氣囊,你這麼想把我摔死啊?!」他吼,這個女人瘋了,平常那麼倔強的她竟也會有這麼失控的時候。
他的吼聲並沒有讓她停下腳步,她推著他直直穿過斑馬線。
幸好她還看得懂紅綠燈,沒有選擇闖紅燈,但他心裡真的很不是滋味,厭惡起那個令她反常的男人。
「到底是哪個男人讓你這麼念念不忘?」他抬起頭往後看著她。
他不以為她會回答他的問題,所以才敢這麼大膽問出口。
他萬萬沒想到,她的反應竟是把他扔在如虎口的馬路中間,一個人往對街跑去。
「丁巧荷,丁巧荷!醜女人……」他瞪著她的背影喊。「你給我回來……」他不相信她會這樣對他,她擺明了在欺負一個殘障嘛!
不安、惶恐的情緒飄然浮上心頭,這附近不好停車,所以他讓阿峰開車繞個幾圈再回來接他,向來都是阿峰負責推輪椅,他已經失去了腳,現在再沒人幫他推輪椅,他很悲哀的發現,他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
瞪著指示燈,離跳回紅燈只剩下二十秒鐘,他必須在二十秒內離開斑馬線,他不以為那些看起來很不耐煩的駕駛人會願意幫他一把,他得靠自己,否則待會他就會被困在車陣中妨礙交通。
他用雙手的力量控制輪椅,但是越急他就越做不好,推了幾下,輪椅只是往前歪歪斜斜的移動了幾公分。
「我非剝了那個醜女人的皮!」他急得滿頭大汗,剩十秒鐘,他一心一意只想要離開這個虎口馬路,滿腦子只想著這個念頭,然後奮力一搏……
「你……」放不下他去而復返的丁巧荷一跑到他面前,看到的就是他站起來的畫面。
她話一出,他便像個洩了氣的皮球攤了下去。
叭叭叭!
喇叭聲將傻眼的她拉回現實,她趕緊推著他快速穿越斑馬線。
她喘著氣,他驚魂未定,一踏上安全區域,兩人都大大的鬆了口氣。
她變著腰喘著大氣,抬手抹抹臉上的汗水,「你沒事吧?我以為你自己會跟上來。」
瞧她說得一愧疚感也沒有,他不禁火氣冒了上來,「你忘了我是個殘廢嗎!為了一個男人就把我丟在馬路上!」他其實不是針對她,他惱的是那個傢伙竟讓她這樣把他丟下。
「你懂什麼?!你哪明白我是用什麼樣的心在愛他!」她臉色大變,她的愛情才不像他這樣不值一提,因為那是屬於她的愛情,雖然她是個失敗者,但她還是懷念她曾經有過的這段愛情。
「我沒看到有人跟你打招呼啊!」
她頹然坐在紅磚道上的行人座椅上。
「為什麼非要我面對這麼難堪的事實?曾經愛過的男人忘了我!這種心情你懂嗎!」
她幽幽抬起頭來,讓他看到了她藏在眼底的脆弱、她的心痛。
赤裸裸的看透她的偽裝,他的心,也在喊痛。
第七章
一條藍色的男用手帕飛到她膝上。
丁巧荷不解的看著他。
「我不想被人說我欺負你,你看你那張臉,醜死了!能看嗎!?」江民把手帕扔給她,然後淡漠的撇過頭,一副她不能見人的樣子。
「我又沒叫你看!」她捏著他的手帕,發現眼底又要湧起兩堆水泡,她是怎麼了?他不是她能依靠的人,卻偏偏,在他面前,她的堅強很容易被擊培。
「我當然不必看,你哭死也不關我的事,又不是我害你哭的,而且就算你哭死,害你變成這麼醜的人也不會知道!」
她該反擊回去,用她的剌對抗他的毒舌,但她沒有這樣做,因為她發現他的毒辣正好戳破她偽裝已久的面具,就讓她偶爾也脆弱一下下吧。
她想起柯景原的漠然,她哭了;又想起他的驕傲,她笑了。
淚水布在笑臉上,讓她看起來很詭異。
「你這樣很像個瘋子,你知道嗎?!你到底要哭還是要笑?」堅強跟脆弱現在全積在她心上,他有個衝動,想乾脆一巴掌把她打哭,痛快的哭一場不就好了。
她用他的手帕擦擦臉,手帕上有種男性的氣味,很令人安心的氣味,安穩了她起伏不定的心。
「剛才我看到我以前的男朋友,他……沒認出我。」
果然如此。
他挑眉,「原來你也有人要。」
她瞪了他一眼,眼底含著悲痛。
「他最後還是不要我,他娶了別的女人。」
「那個女人一定比你漂亮、比你年輕、比你聽話。」他面無表情的說,這是男人共同的劣根性。
她搖搖頭,「他不要我的原因是……」看看他,再深吸了口氣,終於說出她一直不敢讓別人知道的秘密:「因為我曾在酒家上過班,我用我的臉跟身體賺過錢,而他無法忍受,他說他只能娶良家婦女,像我被那麼多男人碰過……」
「夠了!」他大聲喝止,「那種男人不值得我聽下去!」這就是她不肯打扮、總把自己弄得土裡土氣的原因?
「你也看不起我?」她錯了,他還是不把她放在眼裡。
「我幹嘛看不起你,我還是海天盟的少幫主,要說應該也有很多人看不起我們混黑社會的,」穿西裝打領帶上班並不能代表一個人的能力一定比較高、人品比較好,為什麼要看不起自己呢?沒那回事!「你幹嘛為他難過?你去酒家上班一定是不得已的,否則以你那麼難搞的個性,你哪有辦法待在那種地方!」
前半句話是在挺她,後半句話卻馬上兜回來嘲諷她,要不是她已經知道了他是個面惡心善的傢伙,他會讓她今天睡不著覺的。
「不好意思,我以前的行情好得很,喜歡我的男人多得是。」她馬上回道。
「是嗎?既然如此,你幹嘛還為了那個男人傷心成那個樣子,差點把我的命給玩掉了。」
她一愣,她沒想到他是以迂迴的方式來安慰她。這個男人太驕傲了,他大概不會僅哄人那一套吧?
她站起來,在他面前走來走去,一陣風掃過腳邊,揚起微微涼意。
「別在我面前刺激我了。」他瞪著她健美的雙腿,明知道他不能走,還故意在他面前走這麼多回。
她在他面前停下,「我想你也很愛郭小姐,那種深愛過的感覺你一定也懂,告訴自己忘了、不想了,但是只要他又出現在你面前,你很難能夠如自己所願,將所有感情控制得好好的。」
「這樣比並不妥當,我相信乃慈的離開一定有原因。」他沒好氣的說。
「你想過為什麼她要離開你嗎?」
「我不必想,只要找到她不就知道了。」他說謊,他當然想過,但他總是想不出一個令他信服的理由,「乃慈跟我認識很久了,她溫柔懂事,我也盡我所能的給她最好的物質享受,我想不到她缺了什麼。」至少她很開心的答應他的求婚,所以她不是很勉強跟他在一起的。
缺了什麼?
她從頭到腳把他看了一遍,本來是討論她的事,現在反而變兩個人的心事大解析。
她的目光最後停在他的腿上。
他當然看到她的眼神、猜出她的假設,卻令他非常不悅。
「乃慈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
「我又沒有說什麼。」她吸吸鼻子,哭得紅紅的鼻頭開始發痛。
「你不准侮辱她。」
侮辱?她不以為她有,事實上她覺得她想得很理所當然啊。
要跟一個行動不便的人過一輩子,除非她真的很愛很愛他,願意承受那些有形無形的壓力,否則賠上一輩子的青春,守在一個一般人眼中的殘廢,得花上多少毅力跟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