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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蘇珊·金

  在這幾個月裡音樂是支持她活下去的恩賜。從小她就開始學習彈豎琴,彈奏塞爾特世代祖先流傳下來的許多蘇格蘭和愛爾蘭民謠。那些優美的曲調總是為她帶來喜悅、慰藉和和平。

  即使在這種惡劣的環境裡,她也能感受到那些情緒。她常常閉上眼傾聽心中的樂聲,舞動她的手指彈奏著熟悉的曲調,那些旋律就像在黑暗裡閃耀銀光的繁星。

  她試著不要想起她最後看到的金格堡的斷垣殘壁。

  這個念頭能殺死她。

  「既然你回來了,我就該派個新任務給你了。蓋文。」愛德華一世猛喝一口手中的酒。

  「我認為任何一個使者都能說服布羅勃放棄他的王冠,陛下。」蓋文皺著眉回答。

  「他才不是國王,」愛德華咆哮。「那個懦夫是個背叛者,我曾經以為他是我最優秀的武士之一。現在他竟然稱自己為蘇格蘭王。哈!小妖怪國王,我的士兵們都這樣稱呼他。」他不耐地調整坐姿。「我要看著他被捕,被拖行在倫敦大街上,然後把他絞死,割腹取腸,身體大卸四塊,就像威廉·華勒斯一樣。我要把他的頭吊在倫敦塔上,把他的手腳斬碎丟回蘇格蘭。」他殘忍地笑了。「我發過重誓要報復布羅勃和這些背叛我的蘇格蘭人。除非達到目的,我是絕不鬆手。」

  蓋文沒有搭腔。他為國王的金盃斟酒,再注滿自己的銀杯,紅色的液體在火的映照下像融化的紅寶石;怒吼的狂焰中他想起了在冰冷潮濕的籠子裡,亨利年輕的遺孀。他不知道該怎麼向國王提出他懇請慈悲的要求。

  他很快喝完杯中酒,愛德華也是,重重地把空杯放回桌上。蓋文起初很驚訝愛德華為何選擇帶少數侍從在蘭納寇斯修道院的小房間,而不是待在重兵防守的卡裡堡。可是在和國王相處了一會兒後,他已瞭解國王這麼做的原因。

  愛德華很明顯的是病了。曾在聖地時感染的病毒現在已完全發揮威力。國王老了。他的寬肩下垂,深棕色的怒發變得灰白,皮膚是病態的死白。甚至連他的聲音,那嚴峻的冷酷,也變得疲憊和鬆弛。

  安靜的修道院對一個病態龍鍾的老人是有益的,僧侶們也會給他良好的醫療照顧。

  愛德華用手按住胸,調整坐姿,長腿不舒服地彎曲著。這種交叉木條椅背的椅子對愛德華這種比一人都高的身材,是很不好坐的。

  「你計劃回法國嗎?」愛德華問。

  「還沒有,陛下。即使沒有我,我在方特洛斯的城堡一樣運作平順。我想在英格蘭過冬。」

  國王點頭。「方特洛斯原是屬於你妻子的領地。我瞭解。」

  「是的。陛下。因為我和喬娜是沒有孩子,所以當我死後,城堡會歸回我妻子的親人所有。」

  「喬娜去世多久了?」

  「兩年,陛下。她死時才十八歲。」

  「噢,那麼年輕。真是可悲啊,得了那種慢性病。我還記得愛蓮娜很疼小喬娜呢。要是讓她知道她的小侄女喬娜長大後嫁給你,她一定很高興。我第一個皇后很寵愛你,蓋文。她甚至賜給你一個小名——天使武士。」

  「我對愛蓮娜皇后永遠忠貞,陛下。」

  「是啊。」愛德華皺著眉看著酒杯。「愛蓮娜死時你還不滿十八歲,卻已經是一個很優秀的武士。我也沒忘記你是怎麼從林肯到倫敦一路守在她的棺木旁邊,在我們停駐的每個晚上架設古架。」愛德華停了好一會兒。「十六年過了,我仍然愛她。」

  「她是個最優雅的皇后,陛下。」

  「為了那段旅程,我永遠欠你一個情,不管你後來做了什麼。」蓋文看著國王灌下多的酒,看著他嘴角的酒沫,「你在百維克背叛了我,就像布羅勃背叛我一樣。」愛德華低吼一聲,蓋文覺得國王就要醉倒。

  「陛下,在百維克時,我只不過對您說出內心真實的感覺。」

  「只因為你對愛蓮娜的忠心讓你逃避絞死的命運。」

  「我被你放逐國外、土地被您征去,我已經為過去付出慘痛的代價。」

  愛德華狡猾一笑。「嗯,我把你派到法國去。一堆奸惡之徒裡,呃?我需要一個聰明的使者在那裡為我調停戰火,締結姻緣,你也做得很好。」

  「我做該做的。陛下。」

  「是呀。現在你帶著主教們來為我兒子的婚姻傳達教皇的許可。可是到目前為止,主教們只希望和我談蘇格蘭的事,教皇要他們帶來一些訊息。而這些信裡沒有一封是我喜歡看的。」愛德華重歎口氣,直視著蓋文。「現在你是想待在英格蘭嗎?」

  「我會在這裡待上一陣子。」他意寓深長地看著國王。

  「那你要住哪裡?」

  當蓋文不發一言,國王微笑。「人們永遠不該認為我是健忘的人。我奪走了你的土地,現在我欠你一塊地來獎賞這些年你對我的服務。有一天我會把原本屬於你的領地還你。可是首先我想給你的是在英格蘭範圍的領地。」

  蓋文瞇起眼。「管轄範圍的領地?」

  「蘇格蘭,你將擁有達蓋勒威的金格堡。你的伯父亨利曾駐守在那裡,現在我把那塊領地賜給你。」

  蓋文愣住了。「陛下。我……」

  「去那裡,說服那些頑強的蘇格蘭人向我臣服。我相信現在的你比在百維克時更能控制自己。」愛德華銳利地瞥了他一眼。「也許我們可以把你去蘇格蘭的這項任務,當作是測試你的忠誠的考驗。」

  蓋文挺直身子,他沒想到會得到蘇格蘭的領地,他更不願意插手英格蘭與蘇格蘭間的種族戰爭,「我仍然不在乎您對蘇格蘭的政策有任何意見,陛下。」他謙恭有禮地說:「我永遠不會。」

  「小心你對國王的措詞,」愛德華警告,「你在法國待太久了,他們就會對蘇格蘭表示同情。而我想你應該夠聰明才是。」

  「在這方面,我仍然不改初衷,陛下。」

  「你虧欠對我的忠誠,我的意見就是你的意見。」愛德華瞪著他。「接管金格堡駐紮在那裡,布羅勃可能躺在加利克或蓋勒威,而金格堡聳立在兩塊領地的群山之間,我要找到布羅勃。你是少數武藝出眾,能和他抗衡的武士之一,抓到他帶來見我。在蓋勒威當我的手臂。」

  「是陛下。」蓋文低頭答應,手在桌下緊握成拳,儘管極不願意,他也沒有選擇的餘地。脖子,天生下來就是脆弱的。

  「通過這項考驗,蓋文,我會好好的賞賜你。」

  蓋文想開口……抗議或質疑,他不清楚,因為他仍舊處於驚訝中……可是就在此時傳來重重的敲門聲。

  「呃,」國王解釋,「一定是我在蓋勒威的指揮官來了。我要他來加入我們,讓他進來。」

  疑問中,蓋文走向橡木門將之打開,一個高大的武士站在走廊上,紅色的斗篷在陰影中抖動,他很快地走過蓋文身旁,沒有一聲招呼就直接走向國王低頭屈膝行禮。

  即使過了十年,蓋文仍輕易認出眼前的人是海奧利。他聽說海奧利是愛德華最信任的武士之一。到目前為止,海奧利總是毫不留情地殘殺蘇格蘭人民。

  「海奧利,還記得傅蓋文伯爵吧。他和教皇派來的主教們剛從巴黎來。」

  「奧利。」

  當海奧利站起來轉身面對他時並沒有伸出手,海奧利瞇起雙眼,慢慢脫下手套。「傅蓋文。距離最後一次見面已經很多年了。百維克,對不對?」他倏然轉身走向國王低語。

  靠在牆上,蓋文等著海奧利和國王把話說完。他記得約翰說過海奧利對人犯的殘酷,他懷疑事情的真實性,他很瞭解海奧利,除非有特別想要的東西,否則他應該不會去煩亨利的小寡婦的。

  蓋文很清楚奧利對女人的殘忍,他在百維克親身見識過,他還聽過他代表國王對蘇格蘭居民實施暴行。

  他要求著自己自制,不要流露出昔日存在的怒氣。當然海奧利不會記得他曾毀了多少蘇格蘭土地上的城堡和教堂。可是蓋文的母親也是奧利八年前領兵毀了修道院並殘殺的女人之一。

  他知道該為屠殺行動負責的罪魁禍首,其實是下令摧毀修道的愛德華國王。在那時,蓋文知道海奧利只是依指示行事。海奧利是個非常忠心能幹的武士,從不質疑命令,也不在乎戰爭導致的毀滅。

  經過八年的日子他累了,接受母親的死亡,歷經一場大屠殺,還要以愛德華武士的身份繼續效忠,大屠殺在他在法國時發生;他接到愛德華王一封道歉信函,為著他母親是英格蘭貴族的妻子卻慘死致歉。國王為他母親哀悼,把他擢升為大使以做補償。他還告訴蓋文說海奧利因為殘忍的行動被處罰。

  事情並沒有過去,蓋文告訴自己,這是無法抵消的恨、無法恢復的痛。他重重歎了口氣,感覺著長久以來的痛苦,就像他經歷長途跋涉的疲憊。今天穿上的鐵甲突然在他肩上變得沉重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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