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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蘇珊·金

  他的戰甲閃著銀光,白色的外袍繡著金色的羽翼。他的長髮散落寬闊的肩上閃動金芒,他無聲地看著她,神情肅然,卻有著衷心的慈悲。

  他像是來自天堂的光輝。當然,她想著,他絕不是凡人,而是一個幻像。驚喜中她試著向他伸手。她要他把她從這裡帶走。他也是這麼想的吧。

  然後一陣恐懼的戰悚竄遍全身。如果天堂派救贖者來接她……如果大天使真的站在那裡……那她就是真的死了,她將再也見不到她的女兒。

  蓋文覺得自己的靈魂深處受到重擊。

  克莉小姐抬起頭,不管長髮垂落臉上,睜眼看向他。在呼吸之間,她再次垂下眼瞼。在她削瘦的小臉上,深邃的眼眸動著不可思議的翠綠和生命的光芒。堅定的眼神裡有的是力量和不需憐憫的傲氣。

  可是她的綠眸裡有著別的東西。瞭解的光芒和信任的愛直觸他脆弱的靈魂,他的內心最深處。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看向他的舅舅。

  「她昏過去了,我想,上帝保佑我們。年輕人,她看你的眼神好像你是個聖人一樣。好像你是……」他突然停住。「愛蓮娜皇后是怎麼稱呼你的。多年以前?啊……天使武士。這女孩就是這樣看你的。我敢發誓她是。」

  蓋文為年少時的小名感到些許困窘。感謝上帝,年齡終究在他從有著塞爾特血統的美麗母親繼承的臉上刻畫下歲月的痕跡。從愛蓮娜皇后稱他做天使武士後已經有很多年過去了。他在戰場上屢戰屢勝,憑他俊美的容貌和優雅的舉止迷住宮廷內所有的女人。在他娶喬娜盡奢華;可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日子了。在皇后去世前,在百維克大屠殺前,在他娶喬娜前。

  喬娜死後的兩年間他的生活起了重大變化,備受眷寵的他曾經驕縱無理。他很高興自己不再如此,雖然成長的代價是如此之高。

  在享受多年女人的青睞後,他娶了喬娜,期盼著和他柔順的妻子過幸福的日子。可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只能眼睜睜無助地看著飽受病魔肆虐的妻子。這個悲慘的經歷擊潰了他。

  年輕甜美的喬娜需要他的幫助,就像眼前這個蘇格蘭女孩一樣。可是他的妻子死了。他不是她的救贖者,即使當時他相信自己是。

  他的心變得冷硬,撤回陰影下,沒有人稱他天使了。除了眼前奄奄一息的女孩。

  不管他有多麼能言善道,他都救不了這個蘇格蘭女孩。他太瞭解這種徵兆,急促、輕淺、嘈雜的呼吸聲;慘白的肌膚和青紫的唇,嚴重的咳嗽和極度的虛弱。肺病已經在她體內扎根。

  蓋文突然好想打開牢籠,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去。十年前的他可能就這麼做了,但現在他知道愚蠢的衝動會導致慘痛的苦果,他變得更聰明,更玩世不恭,遠比年少時更懂得保護自己。他從慘痛的教訓中學得經驗。

  「愛德華不會憐憫蘇格蘭人,這件事他不會聽我的。」他轉身欲離。

  約翰拉住他的衣袖。「我們不能就這麼把她留在這裡。」

  「那你要我怎麼樣?把她偷走?我是可以向國王提,可是我沒有任何把握。」

  「守衛先生我去年九月是海奧利帶她來這裡的。」約翰在蓋文離去時說出這句話。

  蓋文停下腳。「所以王的魔鬼還在為他征戰!」他苦澀地說。

  「嗯。他代表國王在蘇格蘭土地上戰鬥。」

  「毫無疑問的他享受每一次的血腥殺戮。」

  「我還聽說海奧利只要來卡裡堡就會來找這個女孩,扣住她的食物,拿起她的毛毯。守衛說他總是殘忍地盤問她。」

  蓋文的指尖深陷掌心。「他特別喜歡對女人施暴。他想要什麼?」

  約翰聳聳肩。「守衛們也不清楚。她不和海奧利說話,雖然他威脅她,他們說,他拿著刀抵著她的喉嚨。」

  「老天。」蓋文怒吼。「你一定要告訴我這些嗎?」

  「對,年輕人,」約翰平靜地回答。「我必須告訴你。」

  蓋文歎口氣,轉身看回女孩。雖然他的心糾成一團,雖然他想把她從牢籠中抱出。他轉身倏然離去,沿著城牆跨步。「她甚至可能在我有機會和國王見面前死了。」

  「你會幫她的,你並不那麼冷酷。」約翰在他身旁說著。

  蓋文苦澀笑著。「在法國八年了。從那裡出來的男人不是墮落自棄,就是憤世嫉俗,絕沒有聖人。她就要死了,而且還是個蘇格蘭人,我更懷疑國王是否能聽進我的話。」

  「時候到了你就知道該怎麼說了。」

  「就像我在十年前百維克對愛德華說的?因為我叛逆的言論導致了我的放逐。國王還認為沒把我當場吊死是天大的恩惠。」他疲憊地搖頭。「我救不了她的命,約翰,別忘了愛德華王是如何憎恨蘇格蘭人。」他吩咐眼前一個靠近的守衛。「拿一個火盆和毛毯去給那個囚犯。」

  守衛眨眨眼,「爵爺……」

  「照我說的去做!」蓋文低吼。守衛點頭匆匆離去。

  「哈!不那麼冷酷嘛!」約翰在旁說著。

  蓋文咆哮。「這對那個女孩沒什麼用。」

  「那就要求國王讓她到修道院。起碼比什麼都不做得好。」

  「你對自己所相信的真是固執啊。我看你生活裡一定缺少刺激。在法國這些年你一定無聊透了。」

  看著約翰棕眼裡閃過的光芒,蓋文遺憾地笑笑,搖搖頭。「這女孩是怎麼捕獲你古老的心的?傅亨利和你又沒有任何關係。」

  約翰聳聳肩。「大概是克莉小姐讓我想起了喬娜吧。我不能眼睜睜再看另一朵鮮花枯萎凋謝。」

  蓋文轉過頭,握緊拳頭強壓著絕望與悲傷。「即使我們把她從這裡救出,約翰,她也會死在你懷裡。而我,是不願再次經歷這種痛苦的。」

  「我並沒有要你救她,」約翰喃喃說著。「我只是要你能爭取讓她離開這裡。你母親也是蘇格蘭人……」

  「嗯,我親愛的的母親大人甚至還能用那奇特的塞爾特方法把這女孩醫好。可是我母親死了,這個蘇格蘭女孩絕對沒有存活的希望。愛德華的牢籠已經決定了她的命運。」

  「哈,虧他們還曾經稱呼你為天使武士。你曾經是個英雄。現在呢,蓋文,你的熱情都到哪裡去了?」

  蓋文回答了,自己還有那股熱情,只是被他藏住了。這個女孩淒慘的際遇已深深牽扯他的心。他重重地歎口氣,「要說服愛德華王是需要奇跡的。」

  「你會說服他的。」約翰堅持地說。

  「可是我不再相信奇跡。」蓋文突兀地說,然後大步邁開,留下約翰獨自站在冷霧裡。

  她一定是發燒燒得作夢了。克莉抬起頭,她神智清明地看著牢籠的柵欄,沒有人在那裡。沒有守衛,沒有天使。

  這是什麼傻話,看到一個閃耀俊美的天使站在灰霧中,她強迫自己坐起來,靠在柵欄上猛咳著。顫抖的她把衣服又拉緊了些,顯然病魔已漸漸侵蝕她的心智。

  不知道是否快到朵咪來看她的時候了,那個英格蘭女僕每天總會帶著麵包、湯或酒來看她兩三次,帶她到塔裡上廁所。克莉總是期盼那些時刻的到來,就像期待黑暗中的陽光。

  朵咪的手溫暖又輕柔,給她十足的滿足感。朵咪常常摟著她,用她豐潤的手握住她的,甚至在她虛軟得無法動彈時餵她食物。朵咪還有著守衛都沒有的勇氣:她無視於國王的命令和她說話。

  可是朵咪還沒來,克莉猜測是因為奧利來卡裡堡的緣故。她知道是因為她的毯子被拿走了,今早的食物也變成了苦得不新鮮的麵包:這是海奧利給她的特別待遇。

  她希望他會因為忙著伺候國王而沒時間理她。她甚至無法忍受聽到他低沉尖刻的聲音,像豎琴上走音的銅弦。

  她認為他不會再像當初帶她到這裡時的第一個星期那樣揍她。或是用匕首抵著她的喉嚨,她的守衛們不會讓海奧利那樣折磨她的。真是諷刺啊。她想。

  國王的守衛不准海奧利對她施暴,可是他們遵守王命把她關在籠裡,任她被風吹雨打直到生病。她閉上眼,頭向後靠,試著多吸進一些空氣。

  海奧利想要金格堡的寶藏,可是她不會幫他。她甚至想過在他勸誘她時編個故事敷衍他;可是那天她餓得要死,刺骨的風雨不斷地打在她身上,她根本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事實上她從來就不知道寶藏藏在那裡,而現在她則是確定寶藏已經不存在了。

  她回想著金格堡從前的樣子,她想像自己正在城堡裡坐在豎琴前,屋子中央溫暖的火爐正向四面磚牆散發熱力。她的長袍滾著羊毛,柔軟而厚實;她的小腹裡裝滿食物,她睡在柔軟舒適的床上。

  她幾乎可以感覺到柳木豎琴就在手中,感覺到她指間緊繃的琴弦。她幻想著手觸琴弦撥出的柔美琴聲,熟悉的曲調,和珠圓玉潤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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