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不換不換,那我幫你披著。等你想換時,你再自己換。休息吧,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有精神了。」
珍妮把袍子蓋在米璃身上,任她倒回床上,用被子、床單、袍子,把自己捆成一團人球。
「珍妮,別讓他睡我的床!我這裡只有一張床鋪,讓他睡了,我就沒得睡了!」
愷宓陰沈的喝聲又傳來。
珍妮說:「別理他。他這人就是面惡心善,我幫他打掃這個家好幾年了,最清楚他的個性。睡吧,沒事的。」
米璃淚流滿面的點頭。
珍妮為她留了一盞夜燈後,逕自推門出去。
「終於安靜了……」愷宓說,倒在沙發中半死不活。
「你如果不在一旁吵,早安靜下來了。」
「他呢?」
「睡著了。」
「等等,他在哪裡睡?」他突然想到。「你該不會就讓他睡我的床上吧?!」
珍妮裝無辜。「床上比較暖和嘛!」
「我就知道!」他不悅地說,立刻站起身想進房去將米璃踢下床。
他救他,不過是不想看到悲劇發生,可沒準備讓他順理成章住進他家、睡上他的床。
珍妮趕緊阻止他。「我看那孩子是無處可去,你就暫時收留一下吧!」
「你怎麼不自己收留他?」
話題被她轉開。「你知道我那裡的環境差,七口人擠一間小房子,很窄了,再加一個人,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她急急忙忙收拾自己的東西。「晚了,我回去了!」
「別顧左右而言他,把他弄下床!」重點是他的床啊!
「我明早再來,晚安。」
「珍妮!」
她一跨出門檻,便一溜煙地逃走。
愷宓臉色難看至極地望著她的背影,不知道是該把她追回,命令她把床上的人帶走;還是他現在就進房,命令那傢伙立刻滾下床快一點?!
但終究,他兩樣都沒做,反而委屈自己蜷在狹小的沙發上度夜,徹夜難眠,當個吃力不討好的爛好人……
第三章
翌日
「吃吧,多吃一點,這全是珍妮費心替你準備的。」
愷宓低沈有磁性的嗓音劃破清晨的寧靜。
當著米璃的面,他一把拉開椅子,隔著圓形餐桌,坐在她對面。
桌上的可頌麵包烤得恰到好處,入口即化;加了大量牛奶的咖啡,飄出陣陣香氣,加上自製鮮果醬,米璃對桌上的食物不禁垂涎三尺。
「動手啊,休想我餵你!」愷宓說,沒好氣的。人沒睡好,脾氣自然比較大。
「謝謝……」
米璃不跟他客氣,伸手就拿麵包,一個吃不夠,乾脆拿起兩個一起咬。厚火腿片,味道也很美味,咖啡……咖啡在哪裡?
她又渴又餓,顧不得形象,在他面前大口大口的咀嚼起來。
聽到他發出聲音,愷宓的思緒則突然打住──他是不是聽錯了?隱隱約約中,他好像聽見他說「謝謝」?
不可能吧,啞巴能講話,豬都會上樹!
不知情的米璃繼續狼吞虎嚥,凡摸到手的食物,全往嘴巴裡塞,也不管喜不喜歡吃、合不合胃口。
看他吃得這麼盡興,愷宓索性把咖啡壺往他的方向推近一些。
他本來就不壞,只是脾氣暴躁了一點,個性衝動了一些,外加不擅表現溫柔,才會給人兇惡的印象。
好比昨晚,他嘴裡雖然嚷著要趕人走,最後還不是善心大發,委屈自己睡沙發。
米璃的咖啡正好喝完,順手提走咖啡壺,為自己再倒一杯。
「你住哪裡?」他問。
「洛……杉磯……」
但這些字聽進愷宓的耳裡,只是一團爛泥糊成的聲音,鬼才曉得米璃咿咿呀呀的在講什麼。
愷宓眉頭打結。「你的殘缺是天生的嗎?」
「不……是……」米璃搖頭。
好痛苦!
愷宓覺得自己的聽覺神經像被一群牛踐踏過一般,他想叫米璃搖頭或點頭來回答問題,但看他這麼努力把聲音逼出喉嚨,愷宓又於心不忍。
人都有講話的權利,啞巴當然也能開口嘍!
握緊拳頭,等煎熬過去後,他才又說:「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又為什麼徹夜不歸?迷路嗎?找人嗎?」
「找人,找你大哥……」
好不容易來了幾個比較容易發音的字眼,但她忙著咀嚼麵包,聲音又被分散開了。
「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老實說,截至目前為止,他總覺得自己在自言自語。
米璃一聽急忙搖頭,她當然不回去,好不容易來到法國,沒找到愷津,她哪能這樣就回去?!
可惜愷津的照片被她弄丟了,她現在又無法好好講話,否則她就可以開門見山問他愷津搬去哪裡,他們是親兄弟,他一定知道他大哥的下落!
一個念頭猛地由她腦中閃過。對了,不能講,她可以寫啊!
筆?筆在哪裡?她要把自己來此的目的寫給他看!
她四處張望,想找筆和紙。
但愷宓卻在這時候把她的注意力拉回。
「看你這樣子,要你一下子把自己的來歷說清楚是不可能的。你不想回家,我也不勉強你走,我已經答應珍妮要收留你了。」一個小孩子,他不認為能對自己造成什麼傷害。「但我的收留是暫時的,你還是必須想清楚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短暫幾天他街能接受,但長期的話,他就無能為力了。
「我會交代珍妮清出一間客房讓你睡,就這樣。你慢慢吃,我有事要出去。」
收留?可是她比較想趕快問到愷津的下落呀!
「吃完後,記得把碗盤洗乾淨。再見。」
不,等一下,給她筆和紙,她可以清楚交代自己──
「砰」地一聲,門被關上,她一肚子的話就這樣被擋在門內。
※ ※ ※
愷宓來到市區的現代美術館,這是一棟極富現代感的建築物,佔地五千平方公尺,極為寬敞。
該館除了收藏歷代藝術大師的畫作外,也會不定期舉辦當代藝術展。
現在館內正展出一系列當代藝術作品,其中亦包括了他的好友──漢克的作品。
愷宓在館內漫步參觀,拜賞過一幅幅畫作後,在一樓遇到了漢克。
漢克的年齡其實只比他大一歲,但因留了一嘴老人胡,使外表看起來足足老他十歲。
「你覺得怎麼樣?」漢克問。
「不錯。」愷宓笑笑的說。
「你呢?你累積的作品也夠多了,什麼時候也辦一場?」
「再說吧!」愷宓輕笑。
藝術展誰都能辦,但要看畫者是不是真有實力,畫風是不是夠水準、夠突破,否則一場畫展辦下來,最多也只是滿足自己的虛榮心罷了。
他沒有打腫臉充胖子的癖好,也沒有自欺欺人的習性。
他要追求更顛覆傳統的畫風,自我突破,直到他相信自己已登峰造極,才有可能考慮舉辦個人畫展。
這時,眼尖的他突然注意到昨天挨他揍的約翰晃進美術館。
「想不到他也對藝術有興趣。」吐出一串話,他轉開臉龐,不想被發現。
「你朋友?」漢克問。
「你如果指『不打不相識』,那他就算嘍!」
「他鼻子上的傷該不會是你的傑作吧?」那裡貼了棚帶。
「拙作而已,別客氣。」他笑嘻嘻的帶過,一臉調皮的表情。
「為女人?」
「為男人。」他小聲的糾正,那模樣彷彿他做了一件誰都無法理解的蠢事。「還是個只會咿咿呀呀、沒辦法開口講話的啞巴!」
「那他一定很可愛。」
「你又知道了!」愷宓冷斥。
「不然誰會為一個醜男生跟人打架?」同志也會有爭風吃醋的情形發生。
「你講得我好像是同性戀!」
「你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只曉得可愛的小男生就跟漂亮的藝術品一樣吸引人,淡淡一抹笑容,就能讓人神清氣爽,光看就高興!你方便的話,就介紹給我認識吧!」
愷宓狐疑的皺起眉頭。「喂,漢克,你不是同性戀吧?」
雖然他們是朋友,但不表示就瞭解對方的私生活。
漢克給他一個「你拜託!」的表情。「我只是喜歡漂亮的藝術品,OK?」
「我才不相信!」愷宓不客氣地說,帶著一身雞皮疙瘩,起身閃人。
家裡的那小鬼那麼小,介紹給他這種性向不明的老男人太危險了。
何況把男孩子比喻成漂亮的藝術品,說他性向沒問題,鬼才相信!
從美術館回到家中的愷宓,看到空蕩蕩的客廳,眉心堆成一座山。人到哪去了?餐桌雖然擦過,但還殘留一些醬汁,刀叉、餐盤是洗過了,但水槽裡的菜渣並沒有清除。
是誰衛生習慣這麼差?沒錯,是那個啞巴孩子!
把背包隨地一放,他轉進廚房,不見人影,再開臥室的房門,也沒有。
「難不成在二樓畫室?」
很好,關於這一點,他正好可以連同清洗碗盤的事一起跟他「機會教育」,讓他知道要借住這裡可以,但二樓是他私人的工作室,沒有他的允許,他不希望任何人擅自進入。而用過的碗盤及剩餘的菜渣,他也希望能確實清理乾淨,他家不是用來養老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