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莊裡,姚衾寒與耿曙天在繁忙的商務之際,仍抽空來探望負傷的宋夜空。
才敷完藥,她便興高采烈的對眾人說著她的英勇事跡, 「那傢伙強迫店裡小姐喝酒,還打她,我一時氣不過便揍了過去。你們不知道,我一個人對付那幾個三腳貓可是綽綽有餘,三拳兩腿就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她還要說下去,殷皓月的聲音已陰森林的響了起來。
「你還敢說?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你打架。」
「不喜歡我打架?!為什麼?是我的架式不好看嗎?」
她這話一出口,在場眾人莫不暗自呻吟。
宋夜空不解的看著大伙的反應,又看看殷皓月隱含怒意的臉,恍然大悟的說:「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我不小心被劃了一道口子,丟了星月盟的臉。」
眾人的呻吟聲更大了。
坐在一旁的薛凱悅好不容易才從「少爺喜歡上超級大魔女宋夜空」的震驚中恢復,這下子又被打擊得垂頭喪氣。
他把頭靠在坐在他身旁的孔懷恩肩上,愁眉苦臉,「完了!完了!懷恩,我們怎麼對得起遠遊在外的老爺?想想我們少爺是如此優秀,怎麼會……怎麼會喜歡上這種笨女人?唉!」
孔懷恩好笑的說:「你怎麼這麼說夜空,以後你可得尊稱她一聲盟主夫人呢。」
盟主夫人?薛凱悅再度望著正嘟著嘴、滿臉不服氣在聽訓的宋夜空,再度哀聲歎氣起來。
* * *
項容若一臉怒氣的望著宋夜空。
她真不明白,自己哪一點比不上這個沒有半點女人味,又不解風情到了極點的宋夜空。為何皓哥會喜歡她呢?她左看看、右瞧瞧,還是百思不解。
宋夜空坐在窗台上,對於項容若的怒容無動於衷。跟一個小女孩鬧脾氣向來不是她的作風。
坐在一旁的薛凱悅可就樂了,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若不是前幾日夜空酒醉鬧事受了點傷,把少爺的情意給逼了出來,他還不知道以「冷漠」出了名的星月盟老大,竟然會對一個粗率丫頭動了真情。光是當時他眉宇間的焦急憐惜就讓在場的人大飽眼福,畢竟要看殷皓月失去自持與肅然絕非易事;但是夜空辦到了。早知道這小鬼古怪又特別,只是沒想到連少爺都難逃魔掌,宋夜空卻正自失神的想著,為什麼這幾天大伙都淨是以奇怪又暖昧的眼神盯著她瞧?連門口的守衛阿三都對她必恭必敬。平常他們倆一見面,不是先過兩招,便是呼朋引伴的喝酒去,怎麼這會全變了?
才想到這兒,殷皓月走進門來,他身後跟著的人,皆一臉的惶恐。
宋夜空好奇的看著那些素來精明幹練、個個身經百戰的首腦級人物,只見他們都白著一張臉,沉默的跟著
殷皓月走進會議室。
本在一旁優哉游哉的薛凱悅也收到了懷恩的呼叫,迅速的趕去處理狀況了,那迅捷肅穆的態度與先前的漫
不經心大相逕庭。
宋夜空跳下窗台跟著走進會議室。盟裡一定有事情發生,身為盟主保鏢的她怎能置身事外?
殷皓月一臉陰沉的坐著,這分沉默更教旁人坐立難安。
他銳利的眼神掃過眾人,冷冷的開口,「消息走漏?吸收假情報?費時費力的組成臨時小組布下天羅地
網,卻讓陳勝成功的反向暗襲?怎麼,星月盟的能耐只有如此嗎?是不是組織安定了以後,你們的骨頭也跟著安定了?」他這番語調淡漠的指責,讓在場的人都汗流浹背。
殷皓月想起一早接到的報告便怒氣陡增。看來盟裡正被藏匿在暗處的內奸一點一滴的侵蝕,原來部署好的緝拿行動,在最後一刻情勢大逆勢,臨時小組被偷襲,三十五名精英的分子,死傷逾半。
據悉,香港洪流門也參與了此次的行動。
謝蒼飛是怎麼了?這不是他的作風呀!那麼一個倔強好勝的人,絕不會允許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發生。除非……他的組織裡有了敗類,背著他胡作非為。
不知道為什麼,儘管謝蒼飛與星月盟素來水火不容,他卻仍是相信他。
殷皓月將眼光落在一個正頻頻拭汗的人身上——江國安,資訊傳播組負責人。他浮起一個冷笑,眸中有凍死人的冰寒。江國安,你最好向上天祈禱,不要讓我捉住你的賊尾巴。
是該行動的時候了。
第六章
宋夜空看著沉思著的殷皓月,也不去打擾他,就這麼靜靜的陪他坐著。
剛剛看他迅速的下達指令,果斷又簡潔,盟裡大老領命而去,個個都帶愧疚又服氣的眼神。殷皓月那懾人的一面,至今才完完整整的呈現在她眼前。
包圍在他周圍冰冷又危險的氣息,使宋夜空恍惚了起來。
看來傳言中的殷皓月就是眼前的這一個了!那些神化了的耳語和林林總總的傳說,一一掠過她的耳邊——
殷皓月就是最可怕的敵人;殷皓月冷酷無情,仿若地獄使者;殷皓月殘忍嗜血,對敵人絕無寬貸;殷皓月一身王者氣息,眼神殺人於無形……
但是她記憶中的殷皓月,卻有著一對溺死人的眼睛,一雙會為她理好亂髮的手,還有一顆溢滿感情的心。
不管世人對他的評價如何,她卻仍看清了他抑鬱的眼神裡最不容易被發覺的心事。
她忽然憐惜起他的處境。沉重的壓力想必使他不快吧!她曾看過他的書桌玻璃下壓著—張宣紙,上頭用毛筆龍飛鳳舞的寫著「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乘風遠去是他真正的嚮往嗎?而高處不勝寒的蒼涼可是他的心情寫照?
當年蘇子被貶放遠地,鬱鬱不得志,他殷切渴望重回廟堂之上,為君分憂,但奸佞小人卻使他感歎傷懷。而今這令人聞之喪膽的星月盟領袖殷皓月,卻因身處高位而體會出另一股不勝寒的孤寂。
她知道他曾放逐自己流浪地十年,只是不明白,他當初的理想是什麼。當年他母親的喪禮,她赴瑞士養傷而錯過見他的機會,但每年殷媽媽的忌日,她陪同老爺上山掃墓,總會看見一束馨香百合,老爺說那是殷媽媽生前最愛的花。
她知道那是他送的,她就是知道。
她從未見過殷皓月,卻對他感覺熟悉,起初她以為是凱悅與懷恩在她旁邊叨念的關係,現在才發覺並不是。
沒幾個人知道她愛看書。凱悅就常笑她粗枝大葉,整天只會打架鬧事,沒半點文人氣息。但她卻異常留戀殷皓月的大書房,在他還沒回來時,她常在那兒打發掉許多寂寞時光。
殷皓月有一本納蘭性德的詞集,由書本的註解與翻看痕跡看來,他對納蘭有相當程度的喜愛。
而納蘭正巧是她最鍾愛的詞人。
一個生於盛清時節的貴族青年,至情至性的脾性注定了他一生的憂傷。他深愛他的妻子,妻子卻因難產而亡故;他空有滿腹經綸,卻只能做一名當時世人以為極為顯貴的御前侍衛。他才華洋溢,不辭辛勞的為朋友奔走,卻等不及時間來驗證他那磊落傲骨,只能以三十一歲之齡,病逝紅塵。
是幸或不幸?她難以評論。但她為他心生淒惻,感歎著生命無常,繁華易逝。納蘭在世三十一歲,長年征戍,歡少苦多,心中充滿了離亂與感傷。殷皓月就曾在書後寫著這麼一番話——
人為什麼非要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呢?生命究竟屬於不屬於自己?如果不屬於自己,那麼人生又有何意義?
字裡行間的惘然與無奈,曾令她歎息。
她覺得殷皓月就像納蘭。世人眼底的富貴權勢,或許提升了他們的地位,卻也使得他們失去了自我的主宰,過著他們不想要的人生。
但世人又有幾人能盡如己願呢?能為身邊的人做些事,或者使他們感到愉悅,這樣的身不由己又有何妨?
「責任」二字是殷皓月臣服的原因,這樣的認知,也稍微化解了他的無奈。
她又側頭看他,正巧對上他專注的眼光。
也許是她自私又小心眼吧!當她明白他的溫柔只留給她一個人時,不免湧上狂喜與珍惜。
她伸手撫向他緊鎖的眉尖,「別惱了!我知道你責怪自己讓那麼多人受傷,但這並不是你的錯。」
殷皓白鐵臂一勾,拉她人懷,靜靜的擁抱著她。
她把頭枕在他胸前,舒服的歎了口氣。
「這世界每天都有煩人的事,若能自在於天地,無拘無束多好……」她抬頭看他,心中注滿了柔情,「等你忙完了,我們傚法古時俠侶,徜徉五湖四海如何?」
殷皓月抵著她的額,喃喃傾訴。「嗯。只要有你在身旁,就算名利拋盡,落拓天涯又何妨?」
宋夜空出神的望著他,「真的嗎?拋盡—切都可以嗎?就像柳永『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殷皓月點了點她的鼻尖,溫和的說:「我的小夜空也有回歸山林的想法?你不是一向熱愛刺激,沒半刻安分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