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過孟夫子那句話,也不全是子虛哥說的那意思啊。」
雙成俏問子虛:「原來天定也讀過書?」
「嗯,周老丈以前是塾師,天定這兩年身體好些,便也多少讀些典籍。」
說說笑笑,很快一餐飯兒便結束了;她又陪著天定和可愛玩鬧了一會兒,便到了就寢時分。
就寢前,子虛又到她住屋搬走一些用物。
他帶走了醫書、藥罐、衣服、被褥,獨獨留下那烏木盒。
雙成看了不免發笑,自然知道是為什麼。
「盒子你不帶走?」
「交你保管就好。」
她淘氣一笑。
「不怕我『監守自盜』嗎?」
「雙成,」子虛一面搬起一床被褥一面緩緩說道:「你既旨為天定他們做到如此地步,又哪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呢?我是很相信你的。」
「哦?難道你以為你很瞭解我嗎?」雙成先是打趣,而後自己卻歎了口氣。「我會留下,只怕也不是為了他們,還是為了我自己吧。」
「怎麼說呢?」
「我若一走,自然一了百了,但心理又哪能不內疚?似你們凡人倒好,再怎麼牽掛也不過幾十年,到時兩腿一伸,也就沒事了。我的內疚卻要跟著我幾千幾百年,直到我能忘掉為止,這還不算煎熬嗎?所以與其長痛不如短痛,好歹撐過一年再說了。何況,以你一介凡人,尚且不願負我,我身為崑崙山西王母座下侍女,也不能太失格了,是不是?」
子虛的眼中又流露出那種難以言喻、不被瞭解的感傷。
「難道,你竟還沒察覺嗎?」
「了什麼?」
雙成完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子虛的反應只令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算了,這樣也好。不過雙成,我希望你瞭解,一旦有負於人,背負永世歉疚的,不只你而已。」
雙成更是一頭霧水了,這幾句話聽來似有禪機。
見她茫然不解,子虛又是淺淺一笑。「別多想了,我只不過隨口說說。天色已晚,你還是早點休息吧。」
看他轉身要走,雙成忙把他攔住,將烏木盒往他手棒著的被褥上一放。
「盒子還是你收著吧,每日辰時都要準時報到,我可沒這耐力。再說,你為人比我沉穩心細,東西放你那兒,我還比較放心。」
子虛看著那烏木盒,溫文一笑。
「定不負你信任。」
待他出了屋子,雙成合上門,環視四周。
屋子不算大,隔成內外兩間,進門是客室,再人內是臥房,內外都整理得整潔停當,用品也很齊全。
真是無可挑剔。
她躺在床上,心滿意足地望著屋頂,腦海中編織著往後一年的生活藍圖;愈想就愈是興奮。娘娘的責罰,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明天……明天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呢?
第三章
天才微微透亮,雙成便從床上一骨碌翻身下地。
一夜無眠,精神還是好得很。
她走到屋外,想打盆水來梳洗梳洗,只見天定已抱著可愛在水邊玩。
「哎,雙成姐這麼早起!」
「是啊,你也早起。爺爺呢?」
「釣魚去了。子虛哥大約還在睡。」天定神秘兮兮地要她附耳過去:「一會兒我和子虛哥要到城裡去呢。」
「城裡?」雙成驚呼:「好不好玩兒?」
「當然好玩啦!街上人來人往的,有耍雜技的,有販果子、販泥娃娃的,熱鬧得很哪!我們每個月都要去一回的。」
聽得她萬分心動,躍躍欲試。
「我也好想去……』
「那有什麼問題!我們去和子虛哥說一聲。」
當下又攜了手,砰砰砰砰地敲子虛的房門。
敲了老半天也沒有回應,雙成正猜想是不是沒有人在,天定卻已耐不住性子朝裡面大喊:
「子虛哥,我知道你在裡頭,再不應門,我可要爬窗進去啦!」
這時,那老木房門才咿咿呀呀地打開了,子虛睡眼惺忪地走出來,看得出才剛束髮穿衣的樣子。
「才交卯時呢,雞都沒你們倆早起。」
看他皺眉揉眼,呵欠連天的,雙成和天定都忍不住笑。
「別這樣嘛,子虛哥,」天定膩著他。「古人還聞雞起舞呢,早起些也沒壞處啊。」
子虛還是大打呵欠,他的動作慢,感覺上連打個呵欠也比別人長似的;
「一大早把我挖起來,就為跟我講這個?」
「那倒不是,」天定忍住笑。「只是要和你說一聲,雙成姐也想和我們到城裡去。」
登時,子虛像是清醒了不少,也不皺眉,也不打呵欠了,一雙眼睜得老大。
「你也想去?」
「對呀,可以吧?可以吧?」她掩不住滿臉興奮之情。
「待我合計合計……」
他這一合計,就起碼過了一盞茶工夫。
「怎樣?」她焦急地問。
「不行。」
「啊?為什麼?我是真的很想去叼!」她大聲嚷嚷:「你們都去就我不去,那有多氣悶!」
「就是嘛。」天定也幫著說情:「雙成姐喜歡熱鬧,讓她孤伶伶一個人留在這裡,很可憐哪。」
「那麼,天定你也留下陪她好了……」
「我才不要廠輪到天定哭喪著臉了。「我要和你進城,我們倆都要和你進城!」
為了要進城,兩人都快吵翻天了,子虛還是不為所動。
雙成愈想愈不甘,索性祭出最後一招:「你不讓我跟,我就自己一個人去!」
看到子虛的表情,瞬間她知道自己贏了。不過,活了幾千年,到底也累積了一些生活智慧,她很清楚事情不能做得太絕。
於是她立刻提出保證:「讓我一道進城,我保證一定聽你的話,只要看看熱鬧我就心滿意足了,絕不添麻煩,也不會出亂子的。」
子虛又考慮了大牛日,這才一副勉強妥協的樣子,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
雙成和天定都歡呼起來。
子虛卻又插話:「真的都聽我的安排?」
「一定聽!」
「那就得先換個裝束才行。你一身天衣實在太顯眼了。」
這話很對,她當然照辦。
「不過,要換什麼衣服呢?」
「這裡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衣服給你,」子虛走八屋內,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件青色的薄披風。「先繫上遮掩遮掩吧。」
她滿心欣喜地接過披風,才一繫上,臉上就露出奇怪的表情。
「怎麼啦?雙成姐。」天定很擔心。
「也沒什麼,」她皺皺眉。「只是肩膀有些酸。這衣裳……真重。」
「很重嗎?」天定詫異地為她解下披風,隨後輕巧地往自己身上一披。
「一點也不重啊。」
子虛看著他倆擺弄那披風,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
「雙成穿慣了天衣,自然覺得這披風重了,它又怎比得上天衣輕盈?」
他趁機勸她打退堂鼓:「與其穿著進城,壓得一身骨頭酸,不如留在這兒吧,至多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些小玩意,好不好?」
奇怪,為什麼他總是很不想讓她進城似的?
雙成一咬牙,非去不可!
馬上把披風重新繫上,忍辱負重似——「我多穿一會兒就會習慣了。辰時將至,你和天定忙去吧,不用理會我,進城的時候叫我一聲就行了。」
看她如此決心,子虛也只能歎氣。
就這麼的,雙成給那披風足足壓了一個時辰有餘,肩膀都快垮了,好不容易盼到了進城的消息。
「雙成姐,」天定過來通知:「我們要進城了。」
她很高興,卻做不出笑臉。
「真的很難過嗎?還是別去了吧。」
天定見她給壓得臉發青,已不堅持要她同去了。
「不,我要進城去。」雙成努力舒展笑容:「比起方纔已經好多了,沒有問題的。再說,已經給這披風壓了那麼久,到頭來還不進城,豈不白壓了?」
這話卻也不假,披風是重了點,但並非承受不住;此刻又是一心想進城,哪還管得了其它。
「好啊!」天定一拍手。「雙成姐能來是最好,城裡可比這兒熱鬧多了。對了,給你看樣好東西!」
她實在舉步維艱,乾脆給天定拖著走,只見桃樹下居然拴著騾子。
「這就是好東西啊?」她累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是好東西!我們進城路可遠著呢,總要大半個時辰才到得了地頭,若沒有這騾子馱著你,不到半路,你肯定累攤。」
以她目前的情況來說確是如此。雙成再看看那騾子,忽覺它簡直是天下最可愛的生靈。
「果然是好東西!」她由衷稱讚。「昨日怎麼沒見到它?」
「平日都養在那林子裡嘛,每個月只用它一次,連我都很少見到她哩。」
這是什麼養法?簡直比她看管桃還隨便!也真虧了這騾子還能活到現在。
她又伸手摸摸它脖頸。
「雙成姐姐注意些,它脾性不好,小心別讓它咬了。」
那騾子果然很不友善,瞧它目露凶光,直從鼻孔裡噴氣,四隻蹄子看起來也不大安分,嚇得她連忙縮手。想到等會兒要讓它馱,雙成就直冒冷汗。
天定看到她的表情,笑著安慰:「雙成姐別怕,它還滿聽子虛歌的話,絕不至於馱到半路就把你摔下來——最多只是耍耍騾脾氣,顛你兩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