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步出香積寺,果見兩輛馬車已等在寺門外,四下整齊,那些箱箱籠籠都已抬了上車。
情兒迎上前來深深一福。「老夫人……」
「還這樣叫我?應該改口啦!」孫老夫人愛憐地看著情兒。「你就是實心眼兒,這麼個老實孩子跟了彬兒那鬼靈精,可不給他欺侮死了?」
情兒又喜又羞,一抹紅暈染上她蒼白的面頰,嬌美如出水芙蓉。
「噶,這才是美人!就是清瘦了點,情兒,一路上你可得好好補回來,彬兒還在金陵盼著呢。」
孫老夫人點頭含笑:「等我回了金陵,要看到你和彬兒健健康康、妥妥貼貼地站上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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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孫府大宅裡已有好一陣子不似往常那般熱鬧歡騰、客似雲潮了,取而代之的是滿院清寂,還有屋廊間不時傳出的淡淡藥氣。
因為孫大少病了。
子虛和雙成領情兒來到孫大少養病的別室門口。
「大少就在裡面,」子虛輕輕推開房門。「情兒姑娘,進去看看他吧。」
房中兩位侍候孫大少的丫鬟見三人進屋,便知趣地悄悄退下。情兒顫抖著走近孫大少床前,才看了一眼已忍不住失聲,她萬萬沒料到孫大少為了她,竟弄得憔悴如斯!
她輕輕握住孫大少的手,禁不住淚濕襟袖。
「誰……」
孫大少昏沉之際,甫睜開眼就看見身旁哭得淚人兒似的情兒,一時激動,哪還顧得了是真是幻,立刻一把抱住,像是怕情兒隨時會消失一般。
可是孫大少實在太虛弱,與其說他抱住情兒,不如說是情兒在支撐他全身的重量,如果情兒這時閃身走掉,孫大少肯定馬上跌落床下。
不過他可不管那麼多,只死命抱住,口裡喃喃:「情兒別走,我不讓你走,再也不……」
「公子放心,」情兒淚中含笑,深情地凝娣著孫大少。「情兒不會走了,情兒要侍候公子早日康復。」
「我就是病好了你也別走,否則我寧可病下去!」孫大少大喊,而後好似想到了什麼,用一種急切的口吻宣告:「情兒,我再也不會沾染煙花女子了,胭脂和素瑤,還有其他人我都和她們斷絕關係。我保證,我只要有你!」
像在為自己辯解什麼,孫大少又紅著臉吶吶開口:「你不在的時候,我一直躺在床上乖乖生病,絕對沒去找過其他女人,你可以問子大夫他們。」
看著孫大少像個做錯事的頑童笨拙地告解,情兒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破涕為笑。
「情兒怎會不相信公子呢,既已回到公子身邊,情兒就說什麼也不會再走了。」她紅了臉。「何況老夫人也已答應了我們的婚事,只等……只等公子身體大好。」
孫大少連眼睛都發亮了,乍聞這天大的喜訊,他呆得嘴都合不攏。
還是情兒輕輕扶他躺下。「所以公子一定要保重自己,多多休息。情兒也會好好侍候公子的。」
孫大少只眼勾勾望著情兒,依依不捨:「我就怕睡著了,看不到你。」
情兒聞言,紅著臉抽開手,聲音微如蚊嗚:「往後……日子長著泥。」
待安撫了孫大少睡下,情兒隨他倆出門取藥方;走在廊上,情兒忽地回頭,定定望著兩人。
「子大夫,雙姑娘,我這一輩子再也離不開公子了。」
雙成輕笑:「你們本來就該是一對兒!」
子虛也點頭同意:「大少心中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別人,這點我是看得出的。」
「我知道,」情兒垂著頭沉默半響。「其實,就算公子不能專情於我,只要他對我還有一點眷戀,我就永遠不會離開他。今日見到公子我才明白,我……無法看他痛苦,真正放不下這份情感的不是公子,而是我。」
「照我看哪,你們是半斤八兩,都放不下廠雙成牽起情兒的手,大聲保證:「不過你們一定會幸福的!」
情兒展顏一笑,於是雙成知道,雖然時序才剛入冬,但情兒與孫大少的春天卻已不遠了。
第八章
孫大少與情兒的事終告一段落,雙成隨著於虛打道回塾堂;人逢喜事精神爽,幾乎是一路跳著回去的。
才進了大廳,就迎上天定焦急的目光。
「雙成姐!」天定快步向她跑來。「你們哪裡去了?大半個月都不見人影,真把我和爺爺急死啦!」
呀!雙成這才想到這次他們上九華山,匆匆忙忙的,竟忘了知會天定和周老丈一聲,害他們白擔心了半個月,真是過意不去。
「爺爺呢?」她問。
「後面歇著。」
「天定,」子虛急問:「我不在的時候,你每日辰時有沒有照看練氣?」
「嗯,自然有。你雖不在,我也不敢忘。」
「那就好,」子虛吁了口氣。「我太大意,為了孫大少的事,竟忘丁你的病。」
「這大半個月你們究竟去了哪裡?」
雙成面有得色:「我們去接你情兒姐姐,她和大少就要成婚了。」
「成婚?」天定驚問:「可是他們不是鬧翻了嗎?」
「這事說來話長……咦?」雙成瞪大了眼。「你怎麼知道他們鬧翻丁?」
「還說呢,」天定嘟著嘴。「上個月孫少爺動不動就往我們這兒跑,每次總是醉醺醺地在訴苦,明眼人都看得出為什麼了;偏偏爺爺叫我別多問,他說:你們不講也是怕我們會擔心,更何況,你們倆一定能幫孫大少,叫我別在你們跟前問東問西的,惹你們心煩。可憐我一肚子疑惑,想問又不能問,簡直快把我悶死丁!」
周老丈從後頭走來,雙成於是一笑,把事情原原本本對他們說了一遍。
「哇!」天定聽得目瞪口呆。「曲折離奇,比說書還精采哩!再加上你們兩個神仙從中謀幹……」
子虛輕皺眉頭。「誰是神仙了?」
天定一吐舌:「你的本領在我眼裡也就如神仙,相差不了多少。」
雙成早就察覺到子虛不喜歡人家揣度他的身份,尤其是把他和神仙聯想在一起,她當下輕描淡寫地轉了個話題引開談論,反正再追究下去也是沒趣。
孫大少在情兒的照料下病情大有進展,孫老夫人回府後,本該可以讓他倆立刻完婚,無奈孫大少病著的兩個多月間,孫府事務幾乎停擺,現在孫大少病癒,自然得優先處理這些大小雜事。加上老夫人和孫大少說什麼也不讓情兒受一個點兒委屈,堅持婚禮必得隆重盛大,結果是準備婚禮的時間延長,買辦籌措之外,還要挑選良辰吉日,七延八延之下,婚禮竟給延到了來年二月。
這日正逢臘月三十除夕,金陵城內外一片歡騰景象,家家戶戶興高采烈預備過年。天定和周老丈一早就辦年貨去了,雙成意外地不想跟,只待在屋裡發呆,百無
聊賴之際,子虛來邀她到莫愁湖畔賞雪。
「哦,賞雪?」她遊興大動,一拍手!「找孫大少和情兒一起去!」
豈料到了孫府,只見孫大少咬牙切齒埋首帳冊:「賞雪?我哪裡得空!再不把這些帳算清,我年也不用過了,婚也不用結了!」
說著兀自喃喃詛咒:「該死!早知今日,我當初就是打死也不生那場勞什子病!」
聽得子虛與雙成面面相覷。
「你們還是找情兒去吧,她這幾日也夠忙了,出去散散心也好。至於我這裡,那是無論如何抽不開身的。」
他們只好去找情兒。
「賞雪?啊,兩位好雅興。」情兒微笑著,卻有些為難:「難得你們倆相邀,只是眼下正是過年,府理事多,情兒恐怕刁;能同去了;加上待會兒還要陪老夫人到寺裡參拜……唔,不如找公子去吧,公子這兩日看帳看得辛苦,去解解悶也是好的,否則我真怕他又累出病來。」
嘖!想不到婚還沒結,這兩人已如此齊心。
終究只有雙成和子虛來到莫愁湖畔。
離開這裡將近一年,舊地重遊事事懷念,湖畔雪景又別有韻致,真是賞心悅目,使人留連忘返。
他們自廢棄的小屋中尋出一個炭盆,溫酒熱菜,鋪排妥當,兩人便在雪壓的大桃樹下對酌起來。
「這樣的好雪景,可惜了只咱們倆有空,」雙成有些感歎:「怪不得人家都說世事往往很難兩全。」
「多想無益。」子虛笑飲了一杯。「人多固然有人多的熱鬧,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幽靜佳趣啊。處世但求稱意就好,不用故意和自己過不去吧。」
「你這也說得有理。」
就這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正盡興時,卻聽到了一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輕喚。
雙成愕然,一回首,鵝毛般飛舞的雪片之中,現出了一張秀麗的容顏。
「密香!」她喜極,衝上前去緊緊擁住。「你怎會來此?」
密香掙脫她,輕嗔著:「你還說呢,是娘娘叫我來找你的。增長天王不知怎麼聽說了蟠桃失竊的事,竟上瑤池面稟娘娘為咱們求情,娘娘聽了,要我速速找你問話——我根本不曉得你去了哪,還是東方道長告訴我你的去向。誰知我到這裡,又只見三間空屋,好不容易今日才遇著你。雙成姐,我已等了你很久,不管蟠桃找著沒有,你都還是快隨我回瑤池吧,娘娘只怕已是很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