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季禮小心翼翼窩近井旁。片刻後,兩束皎潔、開著白色小花瓣的花束映現她眸裡。
他伸出右手,抬抬額角示意無衣接受,眼梢唇際滿是溫煦的笑意。
「給我的?」無衣有些不知所措。除了親娘與姊妹外,她從未收過其他人送的東西。
「對啊!一束給你,一束送我大哥,他今天成親,一定很開心。」他天真浪漫地答道。
「我說你啊……該不會是為了摘這花才掉到井裡?」
「你怎麼知道?」黑眸亮起,對於無衣輕而易舉的神准推測,他佩眼得五體投地。
無衣搖首歎氣。這傢伙真不是普通的笨!
「摘花完畢,我可以走了吧!」
「怎行?你答應陪我的。」他義正辭嚴地拒道,挽著她便朝小道而去。「這兒開始有點冷了,我們回季湘居去。」
在姜季禮的強硬下,無衣連掙脫的餘力都使不上,只好任隨他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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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重得無衣幾乎看不清東西,可是耳畔哇啦哇啦的嘈雜聲卻未有停止的跡象。
姜季禮說了什麼她從頭至尾都沒聽進去,只當他是精力充沛的蜂兒,嗡嗡地叫個不停。可惜即便如此,她依然承受不住睡意的降臨。
這折磨什麼時候才會停止?她已經快要夢會周公。
「姜少爺,更深人靜,你也該上床歇息了。」
「可我不累啊!」
「問題是我很累。」無衣一副「饒了我吧」的表情。「我相信明日定有下人陪你玩個過癮,今晚就到此為止。」
「不行!」季禮匆匆攔在門口。「你走了,就再也不會有人來陪我。下人們見到我,就像見到鬼一樣,怎麼會願意跟我一塊玩呢?」愛笑的容顏現今籠罩著她未見過的落寞。
「你是堂堂的四少爺,一聲令下,誰敢不聽從?」
「我才不是什麼少爺,我根本不想當少爺,大家不是討厭我,就是怕我……」他低首囁嚅,咬住下唇似乎在忍著什麼。「只有大哥……可是他成親,有了妻子後,一定不會再理我……」
無衣怔忡,熟悉的情感在她體內隱隱翻滾。
那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失落與孤獨……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誰說的?」伴著沉厚的嗓音,一名偉岸男子立於門前。
「大哥!」季禮驚喜,衝上前就是一個擁抱,燦爛的笑靨完全不復方纔的低落。「今晚不是你的大喜之日嗎?」
「怎麼也比不上你重要!」男子溫柔地撫著季禮的頭,然目光在察覺無衣存在的遽爾間,轉換得銳利無比,簡直判若兩人。
無衣不能理解地凝目而視,並非因為他快速的情緒變化,而是發現他與姜季禮一樣,她居然也讀不出他的心思。
她的能力不會對姜家人都失效吧?
無衣一時忘記界限,竟趨前貿然握緊男子的手心,想印證她的疑惑。
男子雙眼睜若銅鈴,慍色反手抓住她,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我……」他的手好冰!就如他嚴厲的神情。不過,她終於可以理解,為何孟荇娘願意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得到出嫁的機會。
她一直以為大姊夫的俊魅無人能出其右,看來這個姜家大少爺毫不遜色於他。
雖如此,她對這門親事仍舊沒有興趣。容貌再怎麼出眾,人心也絕不可能跟著美麗。
「大哥,別這麼粗暴!水井姊姊沒有惡意。」季禮忙撥開姜伯詩對無衣的箝制。
「水井姊姊?」姜伯詩濃眉一蹙。「你認識她?」
「水井姊姊人很好的,她救了我,還陪我玩。」季禮輕輕撫摸無衣手腕紅腫處,表情有些難過。
無衣心頭不由得梗起莫名的異樣感,季禮認真與不捨的模樣教她陌生不已,從沒有男孩會如此待她。但為何她並沒有厭惡的感覺,是因為讀不到他的心嗎?
「季禮,過來。」命令裡明顯夾雜不悅,姜伯詩手一拉,挪開他與無衣的距離。
「大哥……」季禮不明就裡。大哥很少對他生氣的……
姜伯詩護於季禮之前,充滿敵意和峻刻的眼神似乎在警告無衣——少接近季禮!
「你到底是誰?為何夤夜至此?難道你是小偷?」
蒼灰眸子一抬,凜冽的唇線毫無弧度,對此無衣,姜伯詩感到些微困惑,卻沒有一般人會有的恐懼。
「我若是偷兒,您身後的四少爺早魂歸西天,誰教季湘居值錢的東西沒幾樣!」無衣若無其事地回答,全然不顧觸怒姜伯詩的結果。「我是白家三小姐的陪嫁丫鬟,因迷路才闖進此處,我對姜府的事物完全沒有興趣,所以您甭操心會丟掉什麼貴重物品。」
無衣的嘲諷及高傲,姜伯詩豈會聽不出來?一個小小的丫鬟,竟敢如此目中無人!
「白家調教出來的,淨是你這等素質的奴婢嗎?」
無衣冷笑。「不,我是特例,所以才最適合被扔到姜府。」
姜伯詩又被將了一軍,他眼底積聚著厲漠,齒縫冰寒地擠出一個字,「滾!」
無衣腳步沒有移動。「春宵苦短,大少爺還有時間在此浪費?讓新嫁娘在新房望眼欲穿不太好吧?還是說……你根本沒有意思要娶她?」
「今天是我大喜之日,我不想有人因此斷送生命。」無衣一連串的問句並沒有得到解答,只換來姜伯詩的警語。他蠻橫抓著季禮進入季湘居,大門砰地一鎖,無視無衣的存在。
她歎了口氣。
應該先問他怎麼回到新房才是,不過,即使問了,他也不可能回答吧!
第二章
三更鑼聲五更盡頭,新房內大紅雙燭的蠟淚已堆滿燭台,燈蕊上微弱的光芒彷彿在哭訴著孤獨。
晨曦隱約自窗縫透顯而進,將地板綴上點點滴滴的金黃。
帶著惺忪睡眼的無衣頻打哈欠,稍稍踉蹌地端著水盆走往新房。
昨夜尋到路返回之時,已是兩個時辰後的事,迷迷糊糊中她好不容易覓著自己所屬的僕婢房。雖然她尚不習慣硬邦邦的床鋪,但卸下千金小姐這包袱的自在感早令她把一切都拋諸腦後。
啟開門,房內的形單影隻只讓她歎了口氣,並無驚詫。
頭戴鳳冠的孟荇娘如雕像僵硬地危坐床沿,焦距凝結在不可知的點,眨也不眨的。
「你整晚沒睡?」
「姜伯詩沒來找我……」孟荇娘答非所問,眼神盈斥怨懟。「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衣放好水盆,雙手橫胸,十分佩服她居然可以堅持戴著鳳冠至翌朝。
「我想……姜伯詩似乎不喜歡這場婚事。」
「開什麼玩笑?這門親事不是他主動提的嗎?」孟荇娘氣沖沖地惱問。「願意和我成親、拜堂,卻不和我同房,他什麼意思?」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也許嫌自身銀兩太多,所以寧可放棄。」無衣開著無趣的玩笑。
「現下我可是堂堂白家三小姐,他這麼做豈不是在侮辱我嗎?」孟荇娘一怒之下,索性摘下鳳冠。
「我無意侮辱你。」熟稔的嗓音傳來,她與孟荇娘同時望向門口。「盡快梳洗打扮,好拜見你公婆與姜家親戚。我想這些規矩禮儀你在白府應該學得十分完備,堂堂的白家三小姐。」姜伯詩揚揚嘲諷的嘴角,踏開腳步前,恰巧瞥見無衣,他停步說道:「還有,請好好管教你的丫鬟,別放她像瘋狗似地見人就咬。」
孟荇娘上前欲攔住他,他卻頭也不回地離去。
「他就是姜伯詩?」她驚訝轉身,求證道。
無衣點頭,翻著白眼,喃喃自語:「到底誰才是瘋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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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一入深似海」,是無衣踏入大廳,望見姜家人之際,首先體驗到的感受。
不過,以孟荇娘的個性,即使會淹死她也不在乎吧!
孟荇娘依照無衣事前的教導,按部就班務將每一禮儀臻於至善。果然,換來姜老爺與姜夫人的滿心歡喜與稱讚。
「無衣真是乖巧懂事,咱們伯詩可娶到個好媳婦啦!」姜老爺開懷說道,拈著斑白髭鬚的右手,手背上一大塊紫黑色胎記。
孟荇娘故作羞澀而垂首,餘光瞥向坐於身旁的姜伯詩,只見他面無表情,她胸口不由得一股窒悶。無意中她感覺灼灼視線從斜對面而來,她抬眉細看,一名輪廓與她丈夫神似的男子正挑著迤逗的微笑打量著她。
孟荇娘一驚,趕緊岔移目光,裝作沒看見。那笑意……教她渾身不舒暢,甚至有些可怕……
他是誰?能與姜伯詩平起平坐的,應該也是姜家親戚吧!
「無衣,姜府的環境熟悉嗎?我看待會兒讓伯詩領你四處看看。」不同於白夫人的淑善嫻靜,姜夫人是屬於不怒而威的類型,教人望之儼然。
「娘,我來就好了。」男子自告奮勇。「大哥不是還要和你們商討林家那筆買賣,哪有空啊?」
姜夫人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警告的意味十分濃厚。
「叔嫂之間的界限你不應該不明白,叔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