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荇娘的手勁加強。竟然……這個平庸女人竟然大言不慚,百般污辱她,她如果不將她千刀萬剮,難消心頭之恨!
「不過,這些我都可以教你。」假若無衣晚個幾秒鐘開口,恐怕白刀子已成紅刀子。
孟荇娘一怔,短刀懸在原處半空。「什麼意思?」
「我可以幫你成為姜家的大少奶奶,你將會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無衣成竹在胸地答道,奇詭浮泛在展開的唇線。
「你是說……你要把這個人人求之不得的機會讓給我?」孟荇娘昂首大笑,刀仍不離手。「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任憑你唬弄嗎?」
「你難道沒想過,我為何只要你一個陪嫁丫鬟?」無衣定定凝視她困惑的面容。「你千方百計混進白家,為的不就是成為我的女婢,好讓我帶你一同出嫁嗎?我完成你的心願,甚至排除其餘閒雜人等,你卻說我在唬弄你,我從頭到尾可都在幫你!」
「你究竟……」同為蒼灰的兩雙眼眸,為何她的卻像纏滿魔力般,一觸及便教她驚恐無措?且她的言語總是不偏不倚說中她的目的,她真的是敏銳度異於常人而已嗎?
「要不是先在花園遇見你,我怎麼可能接受這門親事?」無衣抓住她已開始動搖不定的右手,甩開她掌中的短刀。「既然你這麼想要姜家的婚事,我可以給你,而且我會幫你幫到底,讓你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少奶奶。」
孟荇娘僵硬著手指,半信半疑。
白無衣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她實在搞不懂……
「為什麼?眾女子夢寐以求的婚事,你卻視若敝屣拱手讓人,你有問題是不是?」
「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無衣失笑道。「你就當我不在『眾女子』之中吧!你成為白無衣,而我代替你作丫鬟,咱們各取所需。」
「你作丫鬟?不會委屈你這位白家三小姐?」
無衣無所謂地攤手聳肩。「千金小姐真比丫鬟來的快樂?」
孟荇娘眉摺打深,不解其意。
「在我看來,當千金小姐或丫鬟根本毫無差異,反正都是『人』,不會有太大的差別,我委不委屈用不著你多心。」
孟荇娘仍不明白無衣話中的深層涵義,不過她也不打算去理解。
「那……條件呢?你不可能無條件答應吧?」
「當然,無益於自己的交易我向來不幹。」無衣回轎拿出鳳冠、紅蓋頭。「我助你演好千金小姐的角色,等到局面穩定,一切都安然、無人識破時,你必須想辦法找一間既可供我長住一生,又清靜少擾的居處。你只要答應這個條件,那麼這件嫁服、這頂鳳冠就是你的了。」
* * * * * * * *
緋紅織染姜府上下,各地賓客送來不絕於耳的祝福,熱鬧非凡,喜氣洋洋。
新人於大廳順利拜過堂之後,新嫁娘旋即被送往新房,俟候未來的丈夫。
房內大紅雙燭與雙喜字相互輝燦,泛溢著無限的和諧與希望。偶爾窗外徐徐暖風拂掠,更增添紅蓋頭下人兒心頭的絲絲甜意。
酉時已過,無衣猜想新郎倌即將過來,於是退出房外,四處遊逛。
途中,該注意的地方能交代的她都已經交代了,以孟荇娘的資質與理解力,當個稱職的大少奶奶應該沒有問題。
其實她大可不必大費周章與姜家扯上關係,因為憑她的口才,三言兩語要打動孟荇娘在土地廟放走她,根本易如反掌。
只不過她擔心這麼一來,日後留下的後遺症恐怕會令她難以收拾。萬一孟荇娘被發現不是她,姜家肯定會鬧到白府,屆時以白錦川的勢力,她鐵定不得清靜。倘若如此,倒不如一開始就將她調教好,做好萬全的防備,省得將來麻煩一堆。
無衣邊思索邊閒晃,不知不覺周圍出現的淨是陌生景致。
她顧盼左右,試著尋出來時路,可惜姜府之大,使她暈頭轉向後,依然一無所獲。怪異的是,她所在之處明明燈火通明,卻沒有半點人氣。
難不成……都參加喜宴去了?可至少也會留守幾個下人啊!
她繼續往前走了幾步,一幢半新不舊的房室映入眼簾,其上行書揮灑題著「季湘居」三字。
正沉思間,她耳畔傳來斷斷續續、細瑣的呻吟聲。
她踅身搜尋,卻四下無人。膽大的她循著聲源,繞往季湘居旁的小道來到它的後庭,赫然發現一口水井。
「救命……救命啊……快來人……」水井裡不停發出男人的求救聲,幾根白皙修長的手指緊抓住井口邊緣。
無衣見狀,打算漠視不理,轉身離去,反正姜府任何人的死活都與她無關。但聞及井中音量有降低的趨勢,她拚不過良心的央求,不情願地步至井旁,使勁拉起險些墜落井底的男子。
男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卻在爬出水井時重心不穩,整個人跌壓在無衣身上。
「喂!快走開!」無衣趕忙推離他,狼狽不堪地站起。
真是倒楣,又迷路又碰上這等麻煩。
她拍拍身上的灰塵,急欲逃離這個不祥之所,卻冷不防地被人自身後環住柳腰。
「啊——」她嚇了一大跳,高聲尖叫,回頭不分青紅皂白,一巴掌即摑下。
男子撫著臉頰,退後幾步,神情分不清是驚詫抑或委屈。
「你想做什麼?」無衣盡可能拉開彼此的距離,喘氣怒問。
「我……我……」男子扁著嘴,黯然垂首,像做錯事的小孩。「我只是想說聲謝謝。」
無衣一愣,尷尬地看著自己的右手掌,與他左頰通紅的指印。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語未畢,她戛然而止,訝異凝視他。
沒有……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她明明接觸到他的身體,甚至現在讀著他雙眼,她腦海卻是一片空白。
一般而言,她藉由眼睛便可明瞭大多數人當下的內心世界,唯有少部分她必須再經由身體接觸。不過,無論以其中哪種方式,她都未曾失敗過,怎麼如今對這個男人卻不起作用?
「沒關係,謝謝你救了我。」男人咧嘴綻放笑顏,朝無衣深深一鞠躬。
「不客氣。」她定睛細瞧,發現他有一張相當清秀白嫩的臉龐,雙眸清澈若鏡,宛如甫出世的嬰孩,純真地令人動容。
不過,他的笑容與口吻頗為古怪,似乎不該出自年紀與她相仿的他。
算了,她理睬那麼多幹啥?先找到回去的路再說。
無衣正要邁開步伐,男人卻一把攫住她。
「不要走,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我好無聊,都沒有人肯陪我玩。」聽到男人童稚的措辭,無衣不由得吃驚回頭。
「你說什麼?」
「大哥成親,每個人都去喝喜酒,卻不准我去,我一個人待在這裡都快悶死了。好不好,你留下來?水井姊姊!」他搖晃著無衣的手,撒嬌道。
「水井姊姊?」無衣臉都快綠了。他腦子沒問題吧?他看起來與她同齡,叫她姊姊?「我哪是什麼水井姊姊?我有名有姓。」
「你在井邊救了我,所以以後我就喚你這名字,好聽吧?」
好聽個鬼!幸虧她不是在茅廁旁救了他。
「這位公子,」無衣蠻橫地甩開他的糾纏。「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該懂吧!」
「啊?那是什麼?」他一臉茫然,手依然環上無衣玉臂。「水井姊姊,你就陪我玩吧!」
無衣第一次感受到何謂「束手無策」的悲哀,她進姜府圖的是清靜,老天爺怎讓她碰上個……白癡啊!
「你叫什麼名字?」沒辦法,隨便應付他一下好了。
「你的意思是……你答應了?你願意陪我玩?」他開心地手舞足蹈,顯然確實寂寞。
「回答我!」滿腔怨怒差點傾洩,她無力地按著額頭。
她情緒拿捏素來十分妥當,怎麼今兒個全走樣?
「喔!我知道,我大哥有教過我。」他蹲身拾起一塊石子,在地上一筆一畫地刻寫。「喏,你看,『姜季禮』三個字就是我的名字。」
「姜季禮……」無衣重複喃喃地念著,剎那間,腦海閃過一個印象。「難不成你是姜家的四公子?」
「嗯!我前面還有三個哥哥。可是二哥、三哥都不太喜歡我,大哥就不一樣了,他最疼我了……」姜季禮兀自高興地敘述,但無衣壓根兒沒興趣。
姜家老四是個癡兒之事她略有耳聞,只是想不到自己才剛入姜府,誰都尚未識得,就先遇到了他。
「你要我陪你玩什麼?」無衣雙手橫胸,俯看他的呆頭呆腦。
如此接近,卻讀不出對方的心,於她是少有的經驗呢!不知怎地,原本的不悅漸漸滅寂,抿直的唇線微微展現弧度。
姜季禮興奮地跳起,身軀高過無衣一個頭的他,並不若外表那般秀氣,拉著無衣的手勁教她不禁皺眉。
「我們來摘花!」他笑容滿面地宣佈,將無衣帶至井旁。
「摘花?」這娘兒們才做的事,誰教他的?莫非他不僅腦筋有礙,連自己是男是女也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