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紋靠在他懷中歇斯底里地哭了出來,一古腦兒地將適才的恐懼傾瀉而出,「我真的……嚇死了……我還以為我會被……」
在險惡環境中闖蕩的他,實在不該介入她的生活,她只是平凡、需要被小心呵護的女人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蕭健不停地道歉,下顎頂著她三亂卻柔細依舊的髮絲,堅定平穩地後撫她的背脊,輕聲呢喃,「我發誓,從今以後我會保護你的。」
依附在他厚實的胸膛上,她聽見他規律的心跳與呼吸,吮嗅著他散發著安全感的男性氣息,漸漸平靜下來。
年少時,楚紋曾經幻想丈量他胸膛的厚度與寬度,而今她終於可以確定,他真的已經是個男人了。
羨慕地望著他們相依相偎的情景,綾依長吁一口氣,「還說不是女朋友,沒關係呢!鬼才相信。」她轉向身邊的士鈞,眨著亮澄澄的大眼睛問道:「阿鈞,你會不會保護我?」
「我不是都一直保護著小姐嗎?」
「別叫我小姐啦!討厭!」綾依氣嘟嘟地鼓起腮幫子,「你忘了我們在私奔耶!」
聞此言,士鈞漾起大大的苦笑,全世界大概只有他才會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強押著私奔吧!
蕭健、綾依和士鈞三人對坐交談,自覺是局外人的楚紋沒有加入,窩在書房將自己與外界隔離,獨自啜飲交繞的狂駭和狂喜,沉澱紛揚的心緒。
抱瑪咪舒服的趴在腿上,她信手翻閱起一本書。
聽著「小美人魚」時而悠揚,時而悲慼的樂章,她慢慢沉入深藍的大海底處,心想,如果她是人魚公主,她會選擇悠遊戲漣的鱗尾,或是站在陸地與王子共舞的雙腿?她或許留戀海洋的繽紛,去也癡迷陽光喜悅;而一顆心分成兩半時,她開始渴望出走,只因為踴躍的浪花沖不走王子的容顏。
人魚公主快樂嗎?即使犧牲美好的嗓音,腳步刺痛,最後散化成被青空擁抱的七彩泡沫,然而不關結局如何,她曾經努力追求夢想,也是快樂而無悔的吧?
不過她想,她什麼都不會選擇,因為她不是人魚公主。
門內是幻境的掙扎,門外事十足的現實人生,蕭健面對摯友,直言問道:「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是維世告訴我的。」士鈞回答。「看剛才的情形,這裡已經不夠隱密安全,現在敵我兩方的人都在找你,難保他們不會明天就找上門來,你打算怎麼辦?」
「我會盡快現身,處理好這件事。」蕭健知道不能再繼續逗留,他只會為楚紋帶來更多危難。
「那你和這間屋子主人的事呢?你難道看不出來,她絕對無法適應我們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士鈞一針見血地道出他的想法。
蕭健當下緘默不語。
「你要把她帶在身邊嗎?」
「不!」他沉重回答,「女人只會礙手礙腳。」
士鈞拍拍他的肩,「話是沒錯,不過有時女人卻是男人行事的原動力。」
「就像你一樣?」蕭健挑起一道眉反問。
心照不宣,士鈞不著痕跡地瞥一眼坐在身邊的綾依,情不自禁地微微一哂,憶及他曾在她六歲時立過重誓,要用生命和一輩子的時間去守護她。雖然她令他頭痛至極,但仔細想來,卻也甘之如飴。
「對了,鈞哥,你想這次行動的主使者會是誰?董老嗎?」蕭健徵求他的意見。
「如果是董老,他老人家一定會對外宣佈就說是他,但他沒有,對這事似乎也不知情,而且大家都知道董老並不是真的想殺你,畢竟他還是很重視你的。」士鈞話中有話的說道。
蕭健對他最後的話當作沒聽到,接著問:「鈞事認為是誰?」
士鈞凝思一會兒,「挖掉段政心臟的人!」
蕭健對於這個血腥消息並不驚訝,反而訕笑道:「是被他始亂終棄的女人挖的?」
士鈞搖頭,進一步說出他所得到的訊息,「聽說這次的指使者是他,他用了卑鄙的手段控制你身旁的一名手下,要他待命隨時對你下手,他收買你的人來出賣你,結果他自己也被出賣,當你的兄弟紮著走漏風聲的人準備找他對質時,他就被滅口了,可想而知他上頭一定有個怕洩漏身份的人。」
「我記得他不屬於任何幫派。」
「表面上是如此,不過聽說他私下和王氏總裁有接觸。」他意有所指地說道。
所有的不利皆直指向冰伶,蕭健因而更加確定,「果然不出我所料。」
綾依捺不住被冷落,插嘴道:「如果真的是那個老妖女,下次見到她,我一定把她不知整型過幾百次的臉扁回原形。」
蕭健橫她一眼,岔開話題,「鈞哥,你怎麼會糊塗到讓這妮子牽著鼻子走?魏老為你們的事氣得差點和董老翻臉,要不是聯合會最高巨頭仇老派出他的第一心腹應左岳出面調停,董老的海青幫和魏老的川北會恐怕就要分道揚鑣了。」
基本上,海青幫和川北會雖已共同組成海北聯合戶,由擁有裁決最高決策和命令權的仇老領導,但士鈞仍隸屬董老的海青幫,而綾依則是川北會魏老的外孫女,兩人「私奔」一事,確實為海北聯合會帶來崩解的危機。
士鈞哪會不知此事,但他只能聳肩苦笑,有口難言。
綾依大聲咒罵道:「臭老頭最好早死早超生,想控制我的人生,門都沒有!」
「小姐,魏老也是想保護你。」忠心慣了的士鈞立刻為上司辯解。
「你幹嘛為他說話,你忘了他曾經叫人幹掉你耶!」綾依不悅叫道,「要不是我挺身相救,你早就蒙主寵召,去蘇州賣鴨蛋了!」
士鈞苦笑不得,若非是她的任性,他也不會被下追緝令,眼前這個貌似天使的小傢伙,其實是個心思單純的惡魔。
蕭健輕笑幾聲,「不過我道是樂見其成,聯合會若因此分裂,不知有多少人會感激涕零,我會是其中之一,所以鈞哥,你就乾脆委屈點,帶丫頭遠走高飛吧!」
綾依的一顆小腦袋點得都快掉了,「對嘛、對嘛,阿建總算所句人話了,阿鈞,我看我們私奔到法國投靠外婆好了,外婆最疼我了,而且她說的話,外公一向不敢不聽。」語畢,她揪著三聲無奈的士鈞胡鬧蠻纏。
雖然希望他們真能就此連袂而走,但鬥起嘴來,蕭健當然站在士鈞這一邊。
最後說不過他們兩人,她索性噘嘴大嗔,「你們怎麼那麼哈雷啊!」
「什麼意思?」他們實在弄不懂時下青少年的怪異用語。
「說你們是LKK(老扣扣)OGS(歐吉桑)還不承認,哈雷就是機車中的機車,難搞的二次方程,真難搞!」她粗俗地說道,抬著小小的下罷,一副好了不起的樣子,「你們一定也不知道,『魏武帝的兒子和後代』是什麼意思吧?」
蕭健和士鈞同時搖頭,覺得快被她打敗了。
「哈,你們真是木瓜加蛋白耶!(木頭呆瓜加笨蛋白癡),是曹丕和曹操,他們是你的祖宗啦!連起來就是『呸!操你祖宗』。」
兩個大男人聽她愈說愈不像話,不約而同地想,現在的孩子實在有後「台北市長陳水扁」。什麼?不懂?就是「欠扁」啦!
送走吵吵鬧鬧的兩人後,蕭健起身走向書房,敲門喚道:「楚紋!」
楚紋放下沒有翻過幾頁的書,回頭應道:「門沒關,請進!」
他開門進入,近身關心地問:「還會痛嗎?」
「還好,用冰塊敷過後差不多已經消腫了。」楚紋抱下打起盹兒的瑪咪,旋過椅子面對他,「他們走了嗎?」
他點頭俯視她,若有所思。
瑪咪慵懶地走過他的腳邊,像知道他們有事要談似得識趣踱開。
楚紋看出他有話要對她說,然而她並想詢問,待在他身邊,她總會錯覺自己離天堂與地獄都無限近,所有言語都是多餘。
冷靜思索之後,她不得不明白地告訴自己,他們的相遇本來就是意外的錯誤,他的世界是安逸慣的她無法跨足的,而他的最佳存在點,也只有午夜夢迴的短暫時分罷了。
他凝視她,而她也凝視他,誰都開不了口,兩人間迴旋著女巫引誘小美人的歌聲,低沉渾厚,豐盈有力,她的心也跟著迷惑了。
他眼中的她,是怎麼樣的一個存在意義?
蕭健炫於她眼中的迷濛,徐徐地低身以他的唇印上她的,蜻蜓點水般一閃即過。
呆愣片刻,楚紋眨眼回神,忙低垂眼睫掩去欲蓋彌彰的嬌羞,轉椅背對他,「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她還是問了。
由後抱住她,他的臉龐偎著她清香的髮鬢,在她耳畔呢噥,「我今天又看見他了,他獨自一人仰臥在樹叢後的草地上小憩,陽光照亮他宛如黃金的髮色,我再次以為,在他的頭頂上看到光圈……」
她頓時卸下赧顏,只剩震怒,她猛地掙開他的手站起來打斷他的話,杏眼圓睜地旋身瞪向他吼道:「你竟敢偷看我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