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帶頭男子舉手一揮,身後七八名隨伺也將羽箭彎弓,一致朝向九殤公與其手下的方向瞄去。
"滾!"他再重申一次,咆哮聲震耳欲聾。
在這樣敵強我弱態勢下,若貿然硬拚,恐怕會死傷慘重,這男子看來不是什麼泛泛之蜚,他要學聰明些,識時務者為俊傑。
"記住,我會再來找你的。"他掉頭看向另一處的傅裁雲,接著便將韁繩一扯,馬頭高高揚起。
一夥人悻悻然離去,灰袍男子見這班惡煞身影確實消失在竹林中時,才放心地轉身準備離去。
"壯士,等等,能否請教尊姓大名?"裁雲從鬼門關被救回一條命,下能不當面致謝。她揮動馬鞭直奔男子面前,才將這男子的容貌看個仔細。
她跳下馬背,走近一看,才發現他比遠看時來得巨大,眼中彷彿嵌了進琥珀色的寶石,薄如柳葉似的唇,剛毅中帶點冷峻,雖然眉尾處多了條寸許的長疤,依然不失他男子傲然的本色。
"不必了,你們自己小心點就行了!"
出聲者,乃是帶頭男子身旁一名副將,這名男子臉蛋精小,濃眉大眼,但身型並沒對方高大,在其身旁,充其量不過是小跟班的命。
小心點?所有的盤纏和行李全都在馬車上,現在馬車又毀損在前頭林子裡,主僕三人現在身無分文,更沒乾糧野果好果腹,要是不小心再遇到一班盜匪,三人肯定被抓去當押寨夫人。
看著這班綠林好漢,有的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氣魄,若說要送佛送上天,護送三人到杭州韓家,那根本是連想都不用去想的。裁雲深知,因此也不抱著多大期望。
算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自己自求多福,省得欠一屁股人情僨。
"多謝各位壯士相救,小女子在此向各位告別。"裁雲福身,準備帶著兩毛丫環離去。
不過掬香的腳步像被釘子釘住,眼不溜丟地直視那名副將馬鞍旁掛的一隻羊皮袞,鼓鼓飽飽的,像是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在頭。
"咕嚕……咕嚕……"五臟廟不停傳來鳴鼓,聲音之大,連那班綠林漢子也全聽見了。
"掬香,你太失禮了!"裁雲扯扯她的衣袖,面呈赧色。
"小姐,人家肚子餓嘛!"幾個時辰沒吃了,又經過一段長時間的逃難,胃早就把食物給磨光了。
"肚子餓等會我們可以沿路摘些野果,這樣當眾要食物,成何體統?"
拾翠也走上跟前,同樣是飢腸轆轆的疲相。"小姐,真的很餓,我也快走不動了。"
哪有丫環跟主子這般討食物的,三個人面面相覷,直到那名副將拎著羊皮過來,才讓兩名小丫環綻出笑靨。
"這裡有幾個蔥花卷,兩個大饅頭,還有三隻燒鵝腿,夠你們飽餐一頓了。"他走上前來,掬香看了毫不客氣便先收了下來。
"那……怎麼好意思,真謝謝你了。"裁雲不想惺惺作態,把丫環們餓壞了,到時求救無門更是糟糕。
男子擺了擺手,回頭一指說道:"要謝就謝我們老大,要沒他吭氣,我們也不敢擅作主張。"他見馬隊漸漸掉頭移動,匆匆丟下一句說道:"你們保重了,後會有期。"
"喂,要怎麼稱呼你啊?"掬香對那位小個頭的濃眉男子頗有好感。
"叫我蔥花捲好了!"他回頭大叫。
"那他呢?"她也替小姐問了聲。
"嗯……叫他燒鵝腿吧!"他將雙手拱在嘴邊,運氣一喊。
副將兩三步跨上馬背,主僕三人目送這群恩人離去,而那位帶頭的男子在即將入林子前,還刻意扯了扯馬韁,回頭再望裁雲一眼。
那張臉,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對燦亮深邃的眼神卻深深地攝住裁雲的心,方正的下顎和如斧刻般的鼻樑,真有說不出的魅力。
世上怎會有如此好看的男人?
裁雲將這意念在心頭擱著,但此刻,她不宜將心思放在這男子身上打轉,如今最要緊的事,還是得快點趕到杭州韓家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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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豐念山莊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物產豐饒的魚米之鄉,造就了豐念山莊的富庶榮華。
北方朝廷連續幾年征戰不休,使得皇糧在微收上突見困難,許多官地全都因戰亂而荒蕪體耕,因此許多負責倉場徽糧的官員,不得不轉向一般地主人家徵收民糧,而其中與朝廷關係最為良好的該算是杭州韓家,他們獨佔江南一帶五穀稻禾生意,當初趙家人打天下時,也是靠著韓家米糧來渡拮据,因此和朝廷之間的關係,可說是密不可分。
直到這一代,交由莊主韓百竹執掌莊務,海派豪邁的他,更是讓豐念山莊名聲響徹雲霄,不論漢人還是蠻子,對他總是客氣三分,以禮待之。
這棟佔地百畝的豪華莊邸,以白牆及琉璃藍瓦構成,裡頭有假山迴廊,水榭亭閣,其中閣道間還以雲橋相銜。橋上置有金屈戍屏風,上繪雲氣龍虎圖案,實為一般大戶人家才有的氣派與豪華。
如今三人千辛萬苦來到韓家,卻駐足門外,徘徊流連。
她們站在一對石獅子旁,掬香本想上前叩門,但卻被裁雲給一手攔著。
"等會,不急。"她示意前頭已有人捷足先登。
只見一名衣衫襤褸,步履蹣跚的老乞兒拄著杖,托著缽碗來到木門前,他猶豫了會,才握起銅環敲了敲門。
叩叩叩!
厚重木門發出響脆的聲音,不一會,一名圓頭方耳,身著藏青僕衣的男子出來應門。
"好心的爺,老乞兒有三天未進食,你發發菩薩心,給點米粥墊個底吧!"老乞兒身型僂,蓬頭垢面的,骯髒不堪。
"去去去,等月底我們家二奶奶例行性的賑糧日,你再來排隊領糧吧!"家僕嫌惡地捏著鼻,似乎對老乞兒身上所來的惡臭不怎麼苟同。
僕人二話不說就要把門關上,然老乞兒則一腳跨進檻內,仍不死心。
"久聞豐念山莊韓莊主古道熱腸,急公好義,怎麼老乞兒要施碗米粥,也拒人於千里之外?"老人家百思不解,一隻破缽碗仍高高舉起。
"你煩不煩啊,不跟你說了,等月底二奶奶開倉賑糧,你不就有得吃了。"家僕臭著一張臉,隔著門縫又是一頓叫罵。
"老乞兒就是捱不到那時候,才會老臉一拉,求個方便,你高抬貴手,行行好吧!"老人家頻頻點頭,浮滿青筋的手也因飢餓而不停顫抖。
家僕被他的死纏爛打給惱怒了,於是拿起一旁竹帚,準備將老乞兒給轟得老遠。
"我看你走是不走……"
"等等!"裁雲橫臂擋在家僕面前,粉致的臉兒上,佈滿凌厲的指責。"一個老人家的尊嚴,就抵不過一碗米粥嗎?"
"你……你是誰,膽敢管韓家的閒事?"家僕狗仗人勢,亮著韓家招牌狐假虎威。
大概是三位姑娘家,在躲避九殤公追殺時,渾身搞得狼狽不堪,使得雪嫩的粉頰上,都抹上了灰垢,原本穿在身上上好的絲綢織錦,也因在渡過湍溪時,全都浸了水,糊了漿,風沙一吹,全失了鮮亮色彩。
這樣的裝扮,也難怪家僕將她們視為與老乞兒同一夥人。
"你這張狗嘴最好閉緊些,到時被拔光狗牙可別怪姑娘我沒先警告過你!"拾翠看不慣這種狗奴才,跳出來給他一頓好罵。
"吆吆吆,你這小乞丐婆,口氣倒是不小,我要不好好教訓你,你不曉得我蔣旺的厲害。"他捲起袖,大手還未碰著拾翠,慘叫聲先行響起。"唉喲,我的媽呀,輕……輕點……"
"是誰該要教訓還不知道,憑你這點技倆,抓只耗子也抓不著!"拾翠緊緊擒住蔣旺手腕,略施二成功力,就夠讓他雞貓子鬼叫的了。
"疼……疼啊,我說三位祖奶奶,我……進去拿米粥就是了,您就饒了小的吧!"蔣旺的哀嚎聲,沒多久就驚擾了韓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
只見一名年約三十出頭,頭上梳了個芙蓉譬,容貌豐妍,體態妖娜的女人走了出來,她身穿一件淡紅牡丹的黃金緞子,肩披鑲滿珍珠的披肩,看來風騷成性,野味十足。
"二奶奶。"蔣旺畢恭畢敬地行禮致意。
"什麼事這樣吵吵鬧鬧,韓家的門面是容得了你在這胡亂叫嚷的嗎?"杜可嫣鳳眼微瞇,冰冷的嬌靨,嚇得在場人不敢多吭半句。
"二奶奶,是這幾個乞丐們一直嚷著要施糧,我告訴過他們,還沒到開倉給糧的時候,可他們偏偏不聽,硬是要我們布糧,我不給他們,他們就動起粗來了。"蔣旺淨揀有利的說,至於對老乞兒動手動腳,他倒懂得避重就輕,隻字未提。
"一個老人家,三個弱女子,若說要我們怎麼動粗,似乎太過於牽強了些。"裁雲斂身,儀態端雅,模樣溫馴有禮,若要說她有多蠻橫霸道,實在無法讓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