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如是,她畢生得只有一個女兒,那人竟不是我!
丈夫,哈哈!近二十年的夫妻,就竟不知道他會垂涎小姨,我以為錦昌一直跟郁真有或多或少的心病。是啦!這種心病還須心藥來醫!
妹妹,更不用多說,我欠任何人,也沒有欠她的!
誰不知寂寞難耐,同樣是那三百多個孤零零的日子,是不是錦昌可以有權利過不了,而我就有義務堅守下去?
誰不有生活的壓力,誰不有難言的苦困,誰不需要有人分擔危難,分享歡愉?每個人的哀愁,都可以深得有如這海港,可是,並不因此而可以犧牲任何他人的些微幸福去平衡自己的苦衷?nbsp; ?br />
我有沒有錯呢?
海浪拍擊著堤岸,一聲聲,提點著我,我當然是有錯的。
錯在懶惰。年年月月的放鬆自己,不圖長進,不求成熟,不思學習。跟社會脫離,遠離丈夫要求的溝通水平。
錯在疏忽,思想行為從不追上時代,落在人後,為人取笑而不自知,在自己親人以至相識的人群中,造成鴻溝疏離,使他們不願認同!覺得跟我等同陌路。
終至無人覺得有責任,有心情、有需要去愛我。
我還是無所謂、無所謂地二天又一天的活下去嗎?
不,直至今天,我驀然覺得有所謂了,……
至於倩彤……
我悵惘,但不失望。
有哪時哪刻她不是讓身旁的一總人,把自己拱衛保障得無懈可擊,是我從小一廂情願地拿她看成親人一般而已。
當真正的親人尚且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所有事物的大前提之上時,我要求倩彤十足斤兩地還以關愛幫忙,未免是屬於強姦友誼,敕令回報了!
誰都沒有錯!
因為誰都有苦衷,有難處。
只要能找得出借口,誰不可以洗脫罪名?
錯的只有那些精神感情經驗生活完全不獨立的人,懷抱著世界上有人先顧念他人,再顧念自己的幼稚思想,做著各種先君子,後小人的看似偉大,實則戇居行為,那才是千錯萬錯!
我仰望漆黑長空,繁星點點,對岸一片的萬紫千紅,璀璨奪目,是這世界一流名城,冠絕人寰的夜景。我懷著感激的心,因為我覺醒了。
在舉世公認的、如此成熟世故精明練達靈活聰敏的大都會成長的人,如果還出落得幼稚膚淺草莽愚笨頑固,那怎麼會是社會的錯?絕對絕對絕對是自己的錯!難辭其咎!
最錯的人,實實在在只有我一個!
「噓,小姐,今晚寂寞嗎?」
我嚇一大跳,一個流氓突然坐到我身邊來,他無疑衣衫襤褸,滿面油污,那頭膠著似是千年未經梳洗的頭髮,發出陣陣酸臭的霉氣。他咧開嘴唇,露著一排參差不齊的煙牙,一口惡俗的口氣,照口照面地噴過來,我驚呆了,完全沒有迴避,我睜著眼看他。
流氓看我沒有反應,笑嘻嘻地繼續調笑,說:「不怕冷清清呢,我這就陪你過一夜好不好?」
我瞪著他,心裡悲哀至極地想,人的厄運要走到何時始是盡頭!
對方的膽子分明的壯了,說著說著竟伸手過來捏著了我的手,使勁地搓了幾下,更突然猖獗地抓向我的胸脯。
我豈只沒有畏縮,竟哈哈大笑起來!
太可笑了,那個流氓,他的一舉一動,卑鄙下流得如此明目張膽。可是,這有什麼可怕呢?要躲避,還真容易,只消大喊一聲,就會惹來途人警察,把他抓走了。可怕的不是明槍,而是暗箭,所有的陷害、壓迫、侮辱,玷污,全部防不勝防。只怕你喊破喉嚨都不管用,旁的人誰會幫你,誰能幫你?
這個流氓,他算老幾?
他有本事就將我強姦,劫殺,今時今日,我當然不會再以此為苦!
我會怕?簡直做夢!
我哈哈的失聲狂笑,笑得前仰後翻,不能自已。
流氓剎那間把手縮回,連連退坐到長椅一角,然後急急站起來,望住笑得連眼淚都擠出來的我,像遇鬼似的驚呼一聲,頭也不回地拔足而逃。
我笑得拿手按住小腹,有點不支的樣子。
心頭又是另一番的領悟。無他,惡勢力擋在你的面前,只有毫不畏縮,比它更惡,才是徹頭徹尾的退敵良方!
三天之內,我學曉了前半生所有未懂而應懂的道理!
天色不知不覺間,已是微明。
我仍然躑躅街頭,不是辦法了。
揚手叫了部計程車,把我載到附近一家酒店去。
我把自己關在睡房之中,坐在鏡前,問自己:「段郁雯,現今放在你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走進浴室放滿滿的一缸溫水,把自己拋進去,完完全全地浸在暖洋洋的洗澡水中,然後打碎一隻玻璃杯,狠狠地在手腕上劃那深深的一下。就這麼簡單,不會太難受!甚至以後都不會再有痛楚了。另外一條路,好好地睡一覺,重組生活,蛻變新人!」
就只有這兩條路,我別無其他選擇。並須迅速取決。
終於,我站起來,走進浴室。
把衣服再次脫下,伸手撫摸自己的臉,肩膀。胸脯,小腹……一個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必然面臨一次脫胎換骨的抉擇,再世為人。
我扭開了水龍頭,貯滿了一缸溫水,臥進去,閉上眼睛,好舒服、好舒服,過去的一切,已成過去,必須過去。
良久,良久……
我再爬出了浴缸,用大毛巾拭乾身子。返回睡房中,睡到床上去。
竟然無夢。
好的開始必是成功的一半。
人生不應有夢。
我睡至日上三竿,醒來……
伸手搖電話至酒店服務櫃檯,要了設在酒店的服裝店的電話,把我的尺寸、年齡相告,請他們送上一套款式簡單、淨色的西服。
我在房中用畢早餐,穿了那套新衣,出門去了。
車子把我載至恆茂銀行,我走進陳業廣總經理的辦公室時,對方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對不起,時間有限,我沒有預約就跑來了,原不打算你能立即接見我!我想我可以在銀行候至你有空的時刻!」
「不,不,別客氣,我明白你的心情,事情是愈快辦妥愈好。
「對。」我呷了一口茶。
「王太太,今天精神煥發得多了。」
我笑,單刀直入,閒話少說:「陳先生,二百萬現金,不可能立即籌還,但只要你通融兩個月左右,大概就能辦妥。」
「兩個月?」
「對,我可以盡快還一半。在溫哥華,我有一間平房,一年前買入,價錢是十七萬加幣,現在應該升值起碼百分之三十,如果我作保守估計,照原價賣出,可以立即脫手,全數先還給恆茂,至於餘下的數目……」我噓了一口氣,「要我辦妥離婚手續,分了家資,才能償還。」
陳業廣在躊躇。
「陳先生,這已是盡我所能。離婚手續可能需時,我會試圖通過我的律師,請求外子先把我名下的本市住所物業所值,以現金給我,便可以立即補償不足的數目了。」
陳業廣認真地望住我:「王太太,你只是一個家庭主婦?」
「從前是的。」
「幸好恆茂銀行並非上市銀行,業務處理的自由度比較大,我盡量向董事局以及信貸委員會交代。」
「多謝你的幫忙。」我毫不含糊地說,「這個忙其實也是幫雙方面的,抓了我去坐牢,正如你們昨天說的,誰又有好處了?」
自今天起,我必須謹記,盡量不領情,也不施惠。任何人際關係,半斤八兩,兩不拖欠!
「陳先生,我需要一個律師,可否有相熟的給我介紹一位?」
「好。我們銀行的法律顧問湯律師,他弟弟有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相信是可靠的一個專業人材。」
我辭謝了陳業廣,立即跑上湯敬謙律師樓。
湯敬謙老成持重。我把錢債案與離婚案一併交到他手上去。
「王太太,溫哥華的房子屋契,你有帶在身邊?」
我點點頭。
「如果你真肯以買入價出讓,我的客戶,連我自己都有興趣。」
湯敬謙說得有點靦腆。
「誰是買家並不相干,愈快成交愈好。」
「不成問題,我有業務夥伴在溫哥華,辦好文件,我日內通知你來簽署。」
「湯律師,可否請問你買了房子,作何用途?」
「分散投資,暫作收租。」
「可否租回給我?」
「你要回加拿大了?」
「盡快回去。」
「租值方面……」
「你調查市場後,就依那個數目好了,一年合約。」
「王太太,你不像個家庭主婦。」
「為什麼?」
「你做事果斷神速,有著職業女性的風範。」
「刺激過暴所致。」
我說的是真話,湯律師跟前,沒有什麼需要遮掩顧忌,他可不信我,以為我品性幽默,處變不驚。
「湯律師,我的確歸心似箭,未知恆茂會否放人!」
「我相信,只要在這兩三天內把十七萬加幣先還給他們,等於欠債的半數,就可以討個人情,先行撤銷告票。」
「人情如果太牽強,也就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