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到了贏得滿意的水平,就一併計數。
我記得敬生曾說過,他做股票很少在同時一隻股票上沽出一半,留一半。因為如果 眼光準確,值得買入一股,就等於值得買入一百萬股,總之量財入貨。同樣道理,沽出 十股是錯誤決定的話,沽出一股也不對。故此,他不作興打保險章,老是盡情搜購,又 是盡情沽出。
市場的承接力在下午開市半小時之後已慢慢露出疲態,可見有人跟我的想法相同。
眼看大利是畫面,那百達利的一頁,每有掛牌買入,立即有人掛牌賣出,貨源不絕 ,即是看淡。
直至收市,已跌至三元一角。
明早我若以三元二角重故百達利,已贏了五角一股,比較等待收購時,只多賺兩毫 好得多。
心情由一輪緊張而變為輕鬆,還未及跟家欣榮說些什麼,就有富華專管資料調查的 同事跑進交易大堂來給我們說:「建邦宣佈收購百達利計劃告吹。」
根本無須研究原因,結果決定成敗。
明天股市一定大瀉。
宋欣榮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膊:「細嫂,你今天戰績標炳!」
「純粹幸運而已。」
「能這麼說,是更上一層樓了。你大概具有天份。」
我笑。
剛有電話接進來給我。
「好嗎?我剛回香港來了!」
是潘浩元。
「你好。啊,這麼快,你就回來了。」
「已經兩個多月。」
我完全不覺得。
有過一個時期,潘浩元留在本城,跟宋欣榮籌備經紀行開業,每天都給我一個電話 慰問。那段日子,電話成了一日裡頭的生機與寄托。
沒有聽他的電話好一段日子了,大約就在每天到這兒來上班開始吧。
不經不覺,原來已有兩個多月,感覺尤似昨日。
「你開心嗎?」對方問。
我並不能算開心,然,也許不再傷心了。
開心的日子會過得飛快,不傷心的日子呢也不難過就是。
最低限度,我已不用每天抱著不辨驚喜的心情去等候潘浩元的電話,以致感情上無 端敏感起來,是一大進步。
「我能請你吃頓晚飯嗎?」
我答得異常爽快:「應該我請你。」
「股票場上,你大有斬獲。」
「不是,借了你的學堂會讀書,總應該交學費。」
「的確是好學生。」
我們約在跑馬地的雅谷餐廳吃晚飯。
我比潘浩元還要早到,領班把他帶到我跟前來的時候,他愣在那兒,人家替他拉開 了椅子,他也不敢坐下。
「請坐!」我笑著欠欠身招呼他。
「我不知道容璧怡有位妹妹,你是小四!」
「如此恭維,愧不敢當。」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此言非虛。」
「總不如你,長春樹,十年如一日那才叫好。」
「我們都好,真是太開心了,叫一瓶美酒慶祝,贊成否?」
「贊成。」
我們終於碰杯。
以前曾有的尷尬,似乎不異而飛。
頗難解釋。
是為了我以一個新的角度去審視和處理我們的關係與相處嗎?
正如潘浩元呷了一口酒之後說:「你整個人都變得輕鬆寫意大方慷慨起來了。
不只是髮型服裝上的轉變,是工作吧?」
會這麼神奇嗎?
我只知道這段日子,我學會腳踏實地,實事求是,我不作興胡思亂想,實在也不大 有多餘的心思精力與時間。
於是,生活上沒有了杯弓蛇影,疑雲疑雨。我只知道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以前,我也算是個得體人,但跟現在是有點分別的。
二者之間,前者出於無可奈何,刻意修養;後者,是根本的心無城府,態然處之。
「浩元,我有正經事跟你商量。」
潘浩元看住我,等我提出問題來。
「我這樣子騷擾你,總不成話。」
「何必客氣?」
「不,總應該在商言商。」
「好,我喜歡你的這句話。你認為如何?」
「我們合作好不好?我買富華經紀行的股權。」
「富華的經紀牌三個,生哥以最低價為我購入,現今已漲至十多倍,要以新價賣給 你,我如何做得出?」
「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不必拖泥帶水。」
潘浩元定睛的望住我。
「且,現今富華也有甚多港泰兩地的大客,已是一間中型經紀行,以我們的財力, 組織起信貸部門來,做的生意會更大。」
「客路是你供應的多,難道就不是我沾了你的光了?就算你認為不適宜雙手把已成 型的生意割愛個百分比給我,也是天公地道的事,反而是價錢呢,我們都無須狷介!」
「好極了!一言為定,我讓出百份之五十的股權。很多生意人一定手上有控股權才 肯跟人合作。我呢,其實不大習慣有貿易夥伴,總是獨資的多,一談合作,就非有商有 量的朋友不可。故而彼此平起平坐,最理想,你認為如何?」
「多謝成全!」
欣榮對這個新安排十分贊成,他對潘浩元和我說。
「再過多兩年,我可以真正退休,告老歸田了。反正到時,你們已足夠資格申請為 持牌人了。就是細嫂,真沒想到她潛質如此優厚,活脫脫是生哥年輕時的翻板,豪氣更 似他。將來別說在富華能楂盤,坐到賀氏交易大堂上運籌帷幄也會綽綽有餘。」
宋欣榮是偏心話,可也令我樂了好一陣子。
尤其賀傑在電話裡頭,很快慰地說:「媽,你的聲音額外好聽。」
「傑,別逗你老娘開心,是有求於我不是?」
「不,不,媽媽,你從未有過幽默感的,怎麼現今能跟我講笑話?」
「你要肯回港來探望你老娘一次,還會發覺我能打觔斗呢!齊天大聖般學齊十八般 武藝,逗你笑個飽,這叫老來從子。」
賀傑笑得回不過氣來。
晚上,總還是寂靜的。
書就是看得多了,心上仍會有一絲的清冷在。
我當然沒有忘記敬生。
惟其有他在心上,才深深感受到自己的責任。
我摸索出來的路線,相信對賀傑的將來有用,對我也好。
現今似是太平盛世,然,誰知幾時會橫風撲面?
我不敢忘記宋欣榮曾對我說過的那番話。
賀家仍是複雜、難纏的。
誰個大家族不是了?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在這時刻,會不會是賀傑?
我抓起來聽。
對方的聲音極端微弱。
會不會是賀智?
我最關心她,總是防著她跟潘光中這樣子苦苦糾纏下去,會鬧出事來。
我只聽到對方似在喊我:「三姨!」
我實在有點慌亂,只得對牢電話嚷:「我是三姨,你在那兒呢?告訴三姨,我這就 來看你!」
我越是急急叫嚷,越是聽不清楚對方的聲音。
「你大聲一點,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對方分明已氣若游絲,只斷斷續續的說:「三姨……我就在車上……你家附近…… 三姨……」
「喂,喂,是三小姐不是?是三小姐……」
對方已經掛斷了線。
我並不知道賀智汽車內的電話號碼。
一點辦法都沒有。
只好硬著頭皮,搖了個電話過大宅,問接聽電話的女傭:「三小姐在家嗎?」
「三小姐還未回來,是細奶奶?有什麼事嗎?」
「剛有人留了口訊找我,我以為是三小姐。」
「或許她在外頭給你電話吧!」
完全不得要領。
心亂如麻。
早晚要出的事,如今就在眼前了。
當然,也有另外一個可能是賀敏。
上官懷文的秘密如果抖了出來的話,賀敏的反應,也是難以預計的。
然,就算是賀敏出了事,亦不會找我。
我跟她有嫌隙。
一定是賀智無疑。
如何是好呢?
我在睡房內轉來轉去。
頭開始脹痛。
都是那潘光中害的事。
沒有身份資格去愛女人就別胡亂示意,這種人罪該萬死,連賀敬生在內。
我忽然惱怒了。
現今,如果敬生在世,看了賀智的情況,他會怎麼想?
他的女兒才是女兒,人家的女兒就不是了。誰不是父母所生,天地所養,誰又比誰 更尊貴了?幹麼如此不顧後果的為一已之私,害人終生。
假愛情為借口,賀敬生要找我容璧怡忍受的委屈還算少了?
敬生自知如此輕薄,應該全生兒子。
如今算不算報應了。
我氣憤至極。
一把抓起電話來,搖到潘家去。
這陣子潘浩元已在山頂買了幢公寓,作為父子二人來香港時的居停。
電話響了好一陣,才有人接聽。是潘浩元。
「光中在不在?」我怒氣沖沖。
「我這才回到家裡來,看樣子,他還未回來。」
「請你肯定,看清楚他是在家還是不在?」我並不放鬆。
「你請等一等。」
電話在裡仍傳來潘浩元的聲音,問傭人潘光中回家了沒有?
然後,潘浩元才對我說:「他還未回家來。有什麼急事嗎?」
「當然急。」我差不多哭出來了。
「究竟什麼事,要不要我馬上來?」
掛斷了線,才十五分鐘的功夫,潘浩元就來到我家。
時已近午夜。
我完全沒有想過要避嫌。
一顆心只在那神秘兮兮的電話以及賀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