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早暉想這孫凝走的路可是對了,不管自己是否修成正果,他日能夠踏入香家,名正言順地成為香家四少奶奶,固然得享富貴,成世安康,就算跟香早儒鬧翻了,這段日子靠著信聯的招牌贏的錢也足以享用半世,那才不會白白辜負了自己放條身子到江湖上苦幹。
職業女性今日所受的尊重,主要來自他們家裡頭那起受惠的親屬,並不在那些僱用他們的大老闆心中有什麼特殊了不起的地位,不也是職工一名而已。她們身在江湖,應明瞭江湖心態,自知身份。這種變相式的拋頭露臉,不是長久熬得下去,總盼著早早上岸。
於是,孫凝實行放手去幹。
香早暉想,自己的情況跟她大同小異,若不能以長子嫡孫的地位繼承香家的產業成為掌舵人,那麼,還是在母親的庇蔭下,利用今日自己手上的方便.多佔香家的便宜,能賺巨額外快就多賺好了。
江湖上也並不見得對他們這些有名位而無實權的世家子額外客氣與厚待。現代的落難王孫,受的白眼一樣多。
絕對不能讓孫凝獨自撿這種便宜。
香早暉心裡先有個底,知所取捨,他才邁開第一步,以軟硬兼施的手法向蔣瑋進迫,他很激動的說:
「我回去就給香早儒理論去,或是去跟母親報告。蔣瑋,你得給我當個見證人。」
蔣瑋有點猶疑,支吾以對。
「怎麼樣?你不願意幫我?」香早暉緊緊追問。
「不是,暉少待我是禮賢下士,有什麼叫做不肯幫的,幫你可能是幫自己。但我不認為你把事件翻出來,弄得街知巷聞,會有什麼好處。」
「為什麼?」
「要抓孫凝營運私幫生意的證據,只憑一人的口供,不一定能治之以罪,此其一。即使把她的行為揭發丁,她拍拍屁股離開信聯,根本不會有什麼手尾,反而是我們的後遺症就多起來了,此其二。」
「例如?」
「例如已經收子個體戶的訂金,到時他們都擁到工廠或信聯的國內辦事處來要貨,我們是給還是不給呢?」
「那就是黑狗得食,白狗當災。」
「正是這個情況。與其如此,倒不如一齊當條黑狗,還實惠得多了。」
香早暉其實要的就是這句話,當然他做夢也不曾想到,他與蔣瑋過招,其實是正中下懷。香早暉裝傻扮懵問:
「黑狗怎麼當法?」
「依樣畫葫蘆就成。她孫凝可以下令石炯給她安排每種玩具款式加多一定貨額,走後門賣出去,我們一樣可以這樣做。」蔣瑋說,「暉少,就算犯法,也有人作伴,何必放過這個輕而易舉的發財機會。」
「廠長會答應?」
「有甜頭可嘗,他為什麼一定只聽孫凝的,」
「那就變成我們跟孫凝或甚至香早儒搶生意了?」
「你不是聽到石炯說,實際上市場需求甚大,況且我們不妨再把售價調低一些,不愁沒有出路。」 ,
「給孫凝知道了怎麼辦?」
「她會告發你不成?往哪兒去告呢?」
對,香早暉想,既是彼此彼此,難道同歸於盡?對於孫凝其實不用趕盡殺絕,取而代之,但求各撿各的,心照不宣便好。於是問:
「蔣瑋,你肯幫我?」
「幫你總好過幫孫凝,她並不闊綽,而且有女人做頂頭上司,真不是味道。」
香早暉仍有些微顧忌,道:
「這樣子盜版,美國的玩具版權法不知會不會究治?」
「香江之內,幾條女人街賣的名牌衣物與手袋,多得不可勝數,有誰被起訴了?」蔣瑋說:「這種情況到處都普遍,我們尤其安全。無他,美國雅頓的確與信聯簽訂合約,把製作版權售予信聯,我們是名正言順地製造貨晶,只不過在合約上寫明製作一百萬隻洋娃娃,我們多製作二十萬隻而已,誰能輕易查得出來?」
真是財迷心竅,香早暉認定了自己是冷手執個熱煎堆。
說:
「好,我們同撈同煲,榮辱與共。」
「暉少你要多多栽培。」
「栽培你可以,但你總得好好地表示謝意。」
「這個當然,答應過為你效勞的公私二事,都會令你滿意。」
無疑,蔣瑋的確非常盡心盡力地履行他的承諾。
這令香早暉番禺之行,開常的喜出望外。在回香港的路上,他對蔣瑋說:
「老弟,你真的頂會服侍老細。」
「暉少,你滿意就好。」
「相當滿意。你介紹給我的那楊秀珠真是好,你為她安排了以後的住處沒有?」
「不用費這麼大的勁,暉少,反正不是長久的事,逢場作戲,你上番禺來,她到賓館侍候你便是,用得著動輒置
—頭家?說不定,下回又有新貨。」
蔣瑋的話實實在在的說到香早暉心上去了。
此行,名副其實的財色兼收,太棒了。
香早暉心想,這年頭,女人以各種形式放條身子在江湖上拚搏,到頭來也不過是男人麾下的將領與玩物而已。簡單到這番禺的年輕姑娘楊秀珠,才那麼十八歲,就賣了身子,到較為複雜的葉柔美,甚至孫凝,還不是轉幾個彎.始終供男人使喚。
就算這最近不遺餘力地鬥個你死我活的方佩瑜與岑春茹,之所以不放過香早業完全是同一道理。就算自己的妻,亦如是。
女人活在世界上,需要男人,自古皆然。
現代女人活在世界上,除了需要男人,還需要錢。
故此,有錢的男人,始終是無敵的。
香早暉的這番估計,當然是一廂情願,並不準確。先不說孫凝是不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就是叫葉柔美,也未免太遭周圍的人看扁了。
這包括了跟她走在一起很久的香早源在內。
此夜,香早源老早喚秘書告訴葉柔美,他會回家來吃晚飯。
於是,葉柔美歡天喜地,人仰馬翻地準備晚餐,不消說要親自下廚,那菜還真是拿手貨式,吃得香早源不是不開懷的。
飯後,坐在客廳內,葉柔美一邊為香早源切水果,邊問:
「今兒個晚上的菜還可以吧?」
「對,我忘了讚美。」香早源這樣說,非常沒有誠意,且漫不經心。
葉柔美心亡一陣難堪,沒有表示什麼。
「告訴我一件事,柔美。」
「什麼事?」 。
「你們這等在江湖上廝混的女人,是不是都一定學曉烹調幾味,作為你們取悅男性的武器?」
葉柔美目瞪口呆,不能即時作答。
不是問題本身令她吃驚,而是香早源望住她的眼神,以及他透過這番言語舉止所營造的氣氛,令葉柔美意識到事不尋常,大難即將臨頭。
葉柔美凝望眼前這個男人。
她忽然想,是不是命?是不是自己過分的天真、過分的執著於要跳出命運的圈套?
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有一日從良,做個稱職的家庭主婦。
那算命的九姑說過,她沒有這番造化。
香早源再問:
「怎麼,我的問題甚為簡單,你也答不出來?是有諸內而愧於外嗎?」
葉柔美吁了長長的一口氣,說:
「早源,你是有話要跟我交代,是嗎?」
香早源一怔,才笑笑道:
「柔美,你並不算聰明,是不是經驗令你曉得看出端倪來?」
葉柔美一想,便道:
「經驗也是常新的。在過往,向我提出要分手的男人,並不囂張,他們還真有半分歉疚,好言好語的。」
香早源微微錯愕,且漲紅了臉。
「放心,早源,我並不是故意的在這最後時刻催谷智慧,表現聰敏,以祈你回心轉意。我老早已經有心理準備。」葉柔美想,這樣子活脫脫像個本身患癌的人,感受到各種病症,知道不對勁,但一天檢查報告沒有出來,宣佈的確是絕症,一天還得像個沒事人般過。
香早源煞白了臉,他沒有想過葉柔美會是這番態度。他以為她會大哭大鬧,要求賠償,故而他首先拉下了臉.擺出一副不可商量、恩盡義絕的臉孔,以防萬一。
至此,反而令香早源很覺廠不了台,且有點面目無光。
只說:
「柔美.我們到底相交一場,有什麼你需要而我又做得到的,你不妨提出來。」
葉柔美點頭;道:
「你的能力範圍只有你自己最清楚。總之,你願意給我的,我都會要,就這麼一句話了。」
如今的世界再沒有人會把真金白銀的賠款扔向對方了。表示清高的方法已因時而異。
葉柔美的這番話已經是相當有身份有份量的表現。
正如香早源所說,這也許不是慧根天生,而是歷盡滄桑的一份既可悲又可喜的成績。
香早源點頭,道:
「柔美,請你把我放在外衣口袋內的支票簿拿出來。」
「好。」葉柔美應命而去.把掛在衣架上的外衣拿在手裡,伸手到內袋去拿支票簿,卻無意的把一封夾在支票簿上的信掉到地上去。柔美並沒有留意到,她的心其實已經掉了一半,一切的行動都只不過是昔撐著的反射作為。
一切滿不在乎,都是偽裝的。她自知總有被遺棄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