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姑站起來,在那張灰黑的桌子抽屜內摸出了一個信封,遞給葉柔美,說:
「這是你另外一位朋友盧小姐的批命書,交給你了!」
說罷以手捶腰背,差不多表示送客了。
孫凝在心上歎氣,剛才來時的一串希望.像冒升的氣泡,一下子就沒有了影蹤。
九姑之言,說了等於白說。
究竟自己還能不能與香早儒再續前緣呢?
她的沉默透視著失望與不悅,聰明的柔美一看就知道。
她很輕巧地說:
「我們影視圈的人頂迷信,連戲名都要個盲公改名,別說是要擇日開鏡了,如果你有空,還有幾個看相批命占卜的能人,我都知道,帶你去好不好?」
孫凝便道:
「好,反正已經跑出來了,跟你去鬧一天吧!」
「太好了,我正想有人陪我!」葉柔美是這樣誠懇地說。
孫凝忽爾心中一動,她想這葉柔美是個能相處的人呢,看樣子,她不是真的要跑這麼多家看相批命去,只是為了成全自己的意願。能夠倒過來把施恩看成受惠,這份胸襟不能小瞧。
孫凝開始留意葉柔美了。
這一整天,兩個女人坐在名貴的房車內,在港九各平民甚至貧民區鑽,那些高明的占卜之士似乎都住得不怎麼樣。
知命者不能改命,可能這就是明證。
足足拜會了幾個相士,才入夜。孫凝卻有點氣窮力竭,對葉柔美說:
「我們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好不好?」
「好。」
兩個女人坐下來,叫了菜之後,孫凝忽然覺得不好意思,便說:
「我必須承認,我騷擾了你一整天,不是我陪你,是你陪我。」
葉柔美笑:
「不要緊,我們應該守望相助,女人不幫女人.誰幫我們了?」
孫凝一怔,覺得面對的這個女人,外表土氣,相貌艷俗,說話卻有點味道。
葉柔美替孫凝添了茶,道:
「現在心上好過一些了沒有?」
既是這樣問了,孫凝也不避嫌,答:
「好了一點點,你怎麼會知道?」
「當然是經驗之談了。什麼人會一天到晚幾家看相批命的地方?只有感情受到傷害的女人!」葉柔美苦笑,呷了一口茶,再說,「我告訴你,我曾在一個月內光顧了全港九的相士,再一個月專程赴泰國,遠涉重洋,就為要到那兒佛寺神寺求神許願。」
「結果呢?」孫凝問。
「結果還是時間戰勝一切,日子過下去,事情淡化了,人仍然活著,就是這樣了。」
「遇到香早源是以後的事?」
「很久以後的事了。當時,我以為世界末日,原來不是,要熬下去的日子還長。」
「你看過那麼多相士,有真靈驗的嗎?」
「當然。結局只有兩種,不是好便是壞,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定會有人猜中。」
「天!」孫凝輕喊。
「我是否太坦率,令你失望。」
「為什麼你一邊清醒,一邊糊塗?」
「前者是理智,後者是感情,總希望那些神神怪怪能帶給自己新希望,找呀尋呀的,直至找到有—個相士說,自己心中所愛會很快回到身邊來,就叫滿意,就會暫停下來」
孫凝嚇呆了。
這葉柔美活脫脫是個禾稈蓋珍珠的材料。孫凝肅然起敬之餘,也稍感慚愧。
從前並未曾看得起這姓葉的女子。香早源今日作的犧牲,看來是物有所值的。
孫凝忽然有點衝動,對柔美說:
「我並不如你幸運。」
葉柔美轉動著她明亮的大眼睛,只一瞬間,她就說:
「你是指香家兄弟在我們身上所採取的態度?」
孫凝點頭,然後坦率地說:
「香早儒並未有為我而離家出走。」
葉柔美拍拍她的手:
「如果對方需要時間去考慮他的抉擇,這才是他認真的地方,到了魚與熊掌之間的取捨時,他為著一時衝動而作出的任何決定,都不會為雙方帶來好處。」
經過深思熟慮,經過實際分離之後,始得破鏡重圓,才更實在。
孫疑心中又燃起一縷希望。
「香早源考慮廠多久?」
「怕是從一開始認識我就有了他的計算。」
說這話時,柔美有一臉的滄桑。
這孫凝並沒有看得出來。
「早源是考慮過作出底線準備才把你的重要性向他母親宣佈的,這表示他並沒有犧牲你和他共敘相戀的時光,他從沒有離開過你。」
但,香早儒呢?孫凝的心又往下沉了。
「香早源是有備而戰,香早儒是措手不及。孫凝,你記著我這兩句話,慢慢細味,就知道在現階段不必灰心和傷心了。」
跟柔美在一起的這天,是孫凝自失戀之後最舒暢的一天。
她重新抖擻精神,投入工作。
自此,她下意識地跟柔美有了來往。
跟柔美有來往還有下意識的兩個原因在。
孫凝喜歡在她與柔美的對話之中,偶然能聽到有關香早儒的一切。例如,這天下班時分,柔美在中環購物,就約孫凝到文華飲下午茶,柔美給孫凝說:
「POLO有新貨式了,香家兄弟都喜歡穿這牌子的衣服上球場。」
這孫凝是知道的。數月前大減價時,孫凝還替香早儒一連買過半打球衣。
香早儒還打趣地對孫凝說:
「啊!由星期一至星期六上球場都有你選的貼身享受,只有星期日一天的自己時間可以穿用別些人的禮品與安排!」
「不!」孫凝當時佯裝霸氣道,「不成,星期日不許打球。」
一個星期七日,天天濃情相許。
這一段日子過去了。
孫凝默然。偶然提起香早儒是一陣子痛楚。
可是,很多人就是能從痛楚之中得到神經的鬆弛。
按摩、指壓就一例。此所謂痛快。
孫凝就是為了要尋這種痛快,不住地自動去碰觸傷口。
另一個潛在的原因是跟葉柔美在一起,令她感到仍是香早儒身邊的女人。
兩兄弟的兩個情人走在一起,有妯娌之親,無疑看在別人眼中講得通,自己的感受也溫馨。
「柔美,為什麼還不結婚?」孫凝忽然問。
「香早源沒有提出,如何結婚?」
孫凝的錯愕,是看得出來的。
「我們不談這些,我告訴你,下星期有個古典珠寶展覽在君悅酒店舉行,你去不去?」
分明的顧左右而言他,益見創痛。
孫凝和葉柔美正在談得入神時,忽爾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擦過。
孫凝眼角瞟見了那令她魂牽夢縈的人兒。
香早儒出現在文華酒店的咖啡座上其實是極普通的一回事。然而,對孫凝而言,卻似石破天驚,尤其在她看到他往一位極漂亮女郎的位子走前去時,震痛更甚。
是佳人有約,談笑晏晏。
孫凝繼續有講有笑,卻已顯出力不從心。
生活上就是亢塞著這一總相見時難別亦難的例子,
情人分離時,牽腸掛肚得連跟一些與對方有關連的人物在一起也感安慰。
到見了面,卻添九重的惆悵。
走出文華時,已然日落,孫凝正打算跟葉柔美道別,身旁有人叫她:
「孫凝1」
孫凝回轉頭來,看到方佩瑜,忙拉著柔美給她介紹。
方佩瑜閒閒地跟葉柔美握了握手,就把孫凝拉到一邊,說:
「怎麼,你竟跟這姓葉的走得這麼近?」
「佩瑜,葉柔美這人相當不錯,相處後才發覺。」
「你知不知道你在增加與香早儒的距離。」
孫凝一愕,沒做聲。
「我這話是為你好,你太不肯正視自己的需要了。」
孫凝自明所指。
既愛香早儒,要得到他,就不要再站到與香任哲平的敵對勢力一面去。換言之,葉柔美根本是毒草,來往不得。
誰跟有勢力的人一有嫌隙,立即眾叛親離,人們忙不迭的與之劃清界限。
孫凝沒有說什麼,揮揮手就告別了。
叫她怎麼說呢,道不同不相為謀。她與方佩瑜好像距離越來越遙遠。
這無疑是令她難堪的,說到底,方佩瑜是個很漂亮、很討人歡喜的女人,且相交多年了。
很多老同學在畢業前感情如膠似漆,畢業後為了不同的際遇而各奔前程,幾難得還有個知己可以在一起親密相處,有商有量,有來有往,怎麼一下子又像快要少掉一個似,心頭總有不捨。
事實上,只有孫凝是這樣想。方佩瑜有她自己的一套。
她一方面覺得孫凝越來越不長進,另一方面她也確實忙個不亦樂乎。
她的最後一擊就快要得出結果來子。
是成王抑或敗寇,是免不了有一點點緊張的。
這天之所以來文華酒店,就是約了白曉彤。
一見了白曉彤,就知道整件事要有眉目了。
白曉彤的面色是較蒼白的,說:
「佩瑜,出了事了。」
「出了什麼事?你這副面色很嚇人。」
「哈爾濱那邊來了電訊,說百貨公司不能如期開幕,要延期大約一年甚至年半。」
「這算什麼事呢?中國大陸辦事的效率不錯已經進步多了,可是仍跟香港的效率有差距,而且,這麼一個具規模的百貨商場,不能準時開幕,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