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太是個智勇雙全的人,決不會做損人而不利己之事。這是偉信一直對你另眼相看的原因。」
「麥先生過譽了,俗語有云:有頭髮者,誰願當瘌痢!喬氏被逼欠債,也只好委屈一些行家,讓喬氏也當債權人了。誰不知道這種無謂官司一打,說不定就是經年,我縱然不可以立時解決頭寸問題,也贏得大把轉圜時間。更望有友好肯賭喬氏勝訴,先行出手相救!」
對方沉默了一陣子。
我看到浚生展露笑容,向我豎起他的大拇指。
「喬太,真叫我左右為難呢,偉信基金這次跟客戶押在港股上頭的損失不少,還要明知故犯地承擔一批德豐新股,如何向客戶交代了,真是橫死豎死,乾脆撒手不管!」
我心內冷笑,這姓麥的竟向我撒野了。
兵來將擋,硬招硬接,誓不低頭。
「麥先生是金融業的老行專,自然知道偉信的信譽價值連城。承擔德豐新股怎能叫明知故犯,應是履行諾言之舉!舉世基金客戶都會明白如今情非得已,必會諒解無疑。反而是食言喪約,弄出官司一場,會令客戶不安,心想不知日後,官司牽連多大,倒不如早謀後路,偉信豈非更得不償失!」
「喬太果然名不虛傳!」
「一字般淺顯,我們無須為了別人的錢財,害到自己的信譽上頭。錢可以大把機會賺回來,信譽如青春,一去不復返!」
「好,不再騷擾喬太了,偉信認購德豐股票,你囑商人銀行的職員跟我們計清楚好了!」
「麥先生,多謝幫忙,改天再行面謝了!」
麥展堂掛斷了線。我長長吁一口氣:
「所有的分包銷都能如此爽快就好了!」
湯浚生答:
「你壓得住!」
「自己人何必說恭維話!」
「是實情,也給你鼓勵。你是不是對所有意圖置身事外的分包銷都採取這個應付態度呢?」。
「是!兵臨城下之際,對於逃兵,一律格殺勿論!他們只有一條路,跟我顧長基一起賭這一鋪!」
商場如戰場,上場尚且無父子,怎能怪你不仁時我不義?
「浚生,勞煩你,請代傳消息!」
也只有滿城風雨,草木皆兵,喬氏才能渾水摸魚,得出一線生機。
「大嫂,請放心。喬家有你,就不應該落得個窮途末路的收場。」
「喬暉是很好的人!」我真心維護他。自今日始,我和喬暉,再難分你我。
「喬暉好福氣!這是江湖上認同之事。」
這敢情好。但望上天長佑喬暉。
湯浚生請辭,我們都沒有提起喬楓,更沒有提起董礎礎。
我相信,這兩個女人之於湯浚生,只不過是橋樑。他心中所愛,自是另有其人。
我送浚生至喬氏大門,他重重地握住我的手:
「喬氏到底命不該絕,大嫂,你努力!代問候喬暉。」
「謝謝!」
「大嫂……」浚生顯然地欲言又止。
「浚生,跟我保持聯絡。」
我微笑著揮揮手,走進升降機去。
不欲浚生在忍無可忍之情況下,問一些我不能違心又不便作答的問題。
過去的必須讓他過去。
我沒有回自己辦公室,到三十三樓去,探訪史青和許秀之。
我先叩史青的門。
「喬太!」史青笑著站起來,歡迎我。
「來看你!」
我環視她的辦公室,整整齊齊,不見絲毫凌亂。如果打算離開的職員,應已開始執拾細軟。
「史青,什麼時候啟程?」我開門見山。
「哦!你是說我移民一事?」
我點點頭。
「香港不見得如此不堪,此城是福地,往往有驚無險,我看還可以多呆幾年吧!」
我茫然,輕輕地問,誠恐觸著史青痛楚之處:
「那麼說,你還願意留在喬氏嗎?」
「為什麼不呢?喬太,你一回來,就示意不要我了?」
史青爽快地繼續說:
「我才不要讓許秀之這妮子佔盡風光。你知她已經情場得意了,還在事業上向她讓步,成何體統了!」
真心真意地哈哈大笑的競還不只史青一人,身後驀地出現了許秀之。
「史青你好,喬太才回來,你立即在我背後放冷箭!」
「所以你適宜穿露背裝,這是新進專欄作家鳳儀的名句,人在江湖上,舉凡免不了的事,無謂逃避。飛刀飛劍齊來,只有弄髒衣服,划不來!」
我看著眼前兩名談笑風生、視江湖風波如春風細雨的愛將,有說不出的感謝與感慨。
我握著二人的手,真摯他說:
「喬氏如今更要靠好夥計了!」
她們二人點點頭。
我們乾脆坐下來,開了個多鐘頭的會。
史青將調至證券部,收拾殘局。許秀之兼管海外與本地房產。
喬氏當前的急務,是要先止血。故許秀之會安排將海外地產出售。價格會比預期偏低,接手對像不能是港客,只能向海外集團兜售。因為全球大跌市之後,很多本地買家不是頭破血流,就是內傷甚重,資金周轉尤不見太大鬆動。更重要的是不欲張揚其事,以為喬氏已亂陣腳,更欲救無從。許秀之處事之淡靜與細膩,我相信能有滿意的成績。
史青責任更重,她必須聯絡個人與機構客戶,使喬氏的佣金收入固定下來,雖然港股市場成交銳減,但穩住了大局,引導基本客戶作各類金融工具的投資,仍能以一定的收入平衡集團起碼的開支。
人事上我必須重新部署。一定得用精兵制,那些對喬氏已起離心,向外揚言我們危在旦夕,其實旨在騎牛找馬的職員,一律請他們速速另謀高就,這包括我們的宋董事在內。與其留下來,影響軍心,我寧願他跑到外頭去指天誓日,造喬氏的謠,市場中自有明眼人在。
有人叩辦公室的房門,敏慧笑盈盈他說:
「你這幾天來,不是在頭痛要找個在後勤部門一把抓的好角色,有人來應徵呢!」
話還未完,出現的競是鄒善兒!
我張著嘴,喜不能言。
「喬太,可否覆水重收?許秀之打電話來,囑我急急應徵,否則如今人浮於事,一遲就有人捷足先登了。」
「善兒!」我緊握著她的手:「多謝你來看我,只是喬氏今非昔比!」
「只有更好!喬太,請勿氣餒。這份工我要定了!太具挑戰性。雖雲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這巧婦是齊天大聖,變變變,何用憂柴與憂米?從前開源,現今節流,一樣刺激。況且,看看我鄒善兒重出江沏,是各方真真賞我的面,還是一直只買當紅機構的賬!又現今嘛,誰不曉得做錦上添花式的公共關係與行政,我好歹試試如何令喬氏職員眾志成城,同時引導公眾雪中送炭……」
鄒善兒沒停沒了,說個沒完。我差不多笑得嗆死。
「好了好了,你是是再勝任不過的人選了。只是,善兒,你未婚夫那兒?……」
「管他呢!實不相瞞,跟自己人打工,原來也不是沒有壓力的,做得成功與否都不會革職查辦,又都會循例加薪分花紅,你說,有什麼味道?我要掌權,每天晚上在睡房內就可呼風喚雨,還勞天天上班了?」
史青、許秀之、鄒善兒,滿門女將。現今的女人都比男人更似男人,工作能力如是、志氣如是,連風采量度都如是。其實個個人都伸出援手,助我一臂,可都大方得不讓我有半分難過。
江湖上女性的成熟與進步,可喜可賀。
我想起了喬雪。
這些天來,我們都沒有見著,固然因為我早出晚歸,辛苦經營,也因為互相故意地避著。
總得尋個機會,見見雪雪了,醜婦終須見家翁。
我信步走至三十五樓。那是綜合企業的部門。
我站在喬雪的辦公室門口,不知應否進去。
房門敞開著,我稍一遲疑,就聽見雪雪近乎淒厲的咆哮聲:
「為什麼?為什麼不再登我的詩畫了,也不向我交代一聲?……我搖了十萬九千七個電話給楊公公,都沒有回我一個……喂……喂……喂!」
對方明顯地收了線。
雪雪伏在書桌上狂哭不止。
我靜靜地走過去,抱住了她。
「大嫂,大嫂!」
這麼一個從來不知道世情為何物的少女,一下子要承受接踵而至的考驗與壓力,是很難很難接受的。
如今,我之於雪雪是大海中的一塊浮木,苦海內的一盞明燈。人在絕望之中,只會抓住願意相幫的人,稍事歇息。
「大嫂,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怎麼不公平呢?當時雪雪能有這麼個專欄,也是對另外一總在詩畫上有才氣的人不公平呢!太多人忙於買權勢的賬了!
我當然不能在此時此刻去給雪雪解釋這番道理。
我只能給她說:
「雪雪,快快別哭!你要吐氣揚眉,就得聽我講!」
我替小姑子拭淚。
「要你的詩畫重新刊登在這本有名的週刊之上,其實並不難。只要喬氏將它收購,也只要你真材實料。你明白大嫂的話嗎?」
雪雪似懂非懂地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我,這孩子是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