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起耀暉的手,拍拍,以示感謝。
「就是掛長途電話或拍電報給大哥,也不管用,遠水不能救近火。是有這句話的,是不是?」
「是。」我歎氣。
「好不好再通知姻伯母來一趟?」耀暉一副很認真的樣子,還蹩著雙眉說話。
「令她老人家擔掛,我又不願意。」真的左右為難。
「其實,我相信姻伯母要是來了,還是向你講那幾句耳熟能詳的話。」
「什麼話了?」我一時間也記不起來。
耀暉煞有介事地故意拖沉聲音,學著母親講話的模樣,說:
「姻伯母不總是說:
『心如,最緊要是為自己著想,爭不來的事不爭,要爭也得對自己有實際利益才好。』」他這麼一說,真逗得我輕鬆了。
「好,耀暉,讓我想想如何去爭。」
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我心上於是先有了個底。
翌日,吃過了早點,我便抖擻精神,走過三姨奶奶的一房去拜訪。
三姨奶奶正跟二姨奶奶聊天,看到我,便說:
「稀客呢!」
我笑,點頭請了安,便也不客氣地坐下來,打算跟她們好好地談。
碰巧這兩個女人也在一起,更方便。於是說:
「我有事要來請教兩位奶奶。」
「自己人別說客套話,有什麼事你只管講,反正我們這段時間有空,麻將搭子還沒有來。」
「是關於家用方面的事,恕我直言不諱,這些日子來,我把家務接過來管,發覺這頭家不易當,支出的數目極大,到近月,實不相瞞,已有入不敷支的情況出現。」
三姨奶奶冷冷地答:
「大嫂,你不是認真的吧?金家也會入不敷支?」
「坐食會山崩,這是常情常理。」
「金家這座山不小呢。」二姨奶奶說。
「拿金家做靠山的人丁也不稀薄,想你明白。」
「大嫂的意思不妨直說,是來提出問題,抑或指責?」三姨奶奶瞪一瞪眼,這樣說了。
其實是做賊心虛的表示。
我從容地答:
「來跟你們商量如何善後。事實擺在目前,九叔的租務有很大收賬的困難,綢緞店生意衰落,我們家的花費幾倍於前,這些都是有賬可核查的。」
「哎呀,你的主意是要我們也來省吃儉用,是不是?嘴上沒有提出譴責說話,聽語氣都聽出來了,大嫂,我們是行橋多過你走路的人,會不清楚你意欲如何?」二姨奶奶的臉色忽青忽紅,煞是熱鬧。
我先沒有回答,靜觀其變,再作道理。
二姨奶奶是分明的還要爭辯下去,倒是三姨奶奶比她眉精眼企,看我並不即時反應,可要把我催逼一下,說:
「那麼,大嫂你又有何高見?」
「善後的方法不外乎循兩條路徑走,其一是開源,其二是節流。」我答。
「如何開源?又如何節流了?」
「都要群策群力。先談節流吧,我看哪一房的用度都有個規矩規限才對,不應有誰有權予取予攜。」
我的這個建議無疑是對她們很具挑戰性的。
二姨奶奶忍無可忍似的吊高了嗓門對我說:
「你是指誰在予取予攜了?」
我因為老早有了充足心理準備,打這場硬仗,倒很能滋油淡定地應付。
這一次的旗開得勝,讓我明白,有備而戰的重要,在以後的日子裡,知道什麼叫不打無把握的仗。
我很平和地答二姨奶奶:
「我們金家的每房每戶,都在予取予攜。予取予攜的意思是沒有常規定例,總之覺得要用就徑往賬房支取。我們在座的這三房不都是如此嗎?」
既把我自己都放在譴責之列,對方就無話可說了。
在某些戰役上,要把敵人擊敗,是要作某種程度上的陪著殉葬的。
「那麼,大嫂,你的意見是要如何改善,是不是建議我們一起不穿不用,極力省?」三姨奶奶問。
「其實呢,我們也不算是怎樣的揮霍,只是彼此未曾照應,故此在預算上失控了一點,都是無心之失。我倒建議自今以後,每房因著自己的條件而分一個定額家用,大家照比例支款。哪一房要花要省,悉隨尊便,反正花的省的都是已撥歸名下的錢,人人只對自己負責,旁人休得妄議。要是哪一房有急用,要把家用提高,則其餘的都照比例攤分,那就不待薄誰了。」
二姨奶奶與三姨奶奶交換了一個眼色,神情倒是愉悅的,無疑我的建議,是名正言順地把一筆錢放在各人口袋裡,供她們自己花用,等於不用她們再像以往的極力找借口多花公家錢,豈非更妥當?
凡是對自己有利,又不妨礙帶挈他人的方法,一般是備受歡迎的。
現在留下來的問題只是如何劃分比例。
三姨奶奶的確比二姨奶奶精明,隨即提出了這個疑問。
我答:
「得看三方面的條件而言,其一是在家族內的尊卑問題,從這個角度著眼,你們兩位輩分比信暉高,自然應佔用多些。」
我這麼一說了,面前的兩個女人立即和顏悅色,點頭稱是。
「其二,得按老爺的遺囑而定。」
「這是什麼意思呢?」三姨奶奶問。
「在老爺的遺願內佔多數的,在家用上分用多一點,似乎就合了老人家的意思,從前老爺奶奶在世,不都是由他倆來定誰可以用多一點錢,誰又不可以了?」
我這是言之成理,她們倆也就不好反對。
且我的這第二個條件,對三姨奶奶是有利的,故此二姨奶奶雖面有難色,但一看風頭火勢,知道支持自己的力量有限,既是三比一的情勢佔上風,就不心多說,以免自討沒趣。
能夠極力爭取盟友,也是決勝之道,在這第二個條件上,我和三姨奶奶是同一陣線的。
「至於第三條,那就得依人頭多寡比例了。」
這一條,算我的一房最著數,於是我多加一句:
「我們一房除信暉和我,還有詠琴,將在不久,又有多一名孩子,且還有耀暉,無疑是很佔便宜的,那就得兩位長輩大人大量大方地成全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先鞠了躬,就很難再予我為難了。
況且前兩條對她們有利,就忙不迭地答允,輪到我佔回一點便宜,便來反對,也很難出手。
於是,節流方面的改革,算是順利通過了。
予人溫言柔語再加合理權益,一定比戳穿別人底牌,逼人惱羞成怒好一億倍。
「大嫂,然則對於開源,你可有何建議?」三姨奶奶問。
「我是個婦道人家,懂什麼做生意之道。只是我在想,如果三姨奶奶真的準備為旭暉辦出洋留學及訂婚的兩件大事,以目前我們賬房的記錄,是不足以應付的。我為此事而傷透腦筋,後來,跟九叔、林伯等談過了,倒有一事可為。」
三姨奶奶迫不及待地問:
「是什麼事?」
「變賣一些房產。」我答。
二姨奶奶立即反對,道:
「哎呀!要是我們這樣做,外間人會怎麼說了?」
我微微笑地答:
「不會說什麼,是各家都在自掃六前雪的時候。且金家的房產多的是,賣掉一些,算不了什麼。」
二姨奶奶稍稍沉思,我立即再行催谷:
「況且,人家嘴裡的說話跟自己口袋裡的錢比較,還是後者實際一點。」
這話無疑是說進她們的心坎上去了。
於是三姨奶奶問:
「信暉怎樣說了?」
這句話看似簡單,若是答得不小心,可能會惹禍。我就這樣回應:
「這事還沒有跟信暉談過,我想有你們兩位長輩在,應先問了你們的意見,若是反對,那麼,就不必再途長道遠地去問信暉。若你們贊成,以後跟他通訊息時,打個招呼便成,想他不會有異議。」
這就是極尊重她們的一番話了。
且其中有一層深意在,讓她們誤以為我們三個女人聯成一線,是同道中人,自然會互為援引支持,我的建議會被通過的多。
果然不出所料,一個早上就達成了協定,我可以名正言順地通知九叔,把房產放到市場上去出售。
一個禮拜下來,九叔給我說:
「反應相當冷淡,市場已有滯銷跡象,人人都持觀望態度。」
我於是問:
「有什麼辦法才可以賣出去?」
「把價錢降低是唯一的辦法。」
九叔這樣說了,卻沒有提出鼓勵,意思就是要我拿大主意。
這個主意實在不好拿,因為價錢賣得不好,將來不只三姨奶奶會怨我,連信暉也會認為我胡作非為。
想來想去,總是把心不定。
於是,不期然又走到小叔子耀暉的跟前去,歎一口氣。
耀暉放下功課,對我微笑道:
「大嫂,又有難題了?」
「對。」我直言不諱。
「是什麼難題?」
我忽然望住耀暉,想到了一個辦法,說:
「來,你給大嫂拿個大主意,好不好?」
我沒待他說好還是不好,又解釋道:
「反正你也是三分之一的家產繼承人,你有權說話。」
「大嫂,你說呀,究竟什麼事?」
「家裡等錢用,你大哥又不在我們身邊,反正要被他們毫無節制地花下去,倒不如我們也參與了,把分到的一份現金捏在手上,比較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