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事,我都慫恿或是安排旁邊的人給我開口說項,自己像個沒事人一樣,坐享其成。
永遠要記著的是精人出口,笨人出手。
躲在幕後主持一切,才最能起進可攻、退可守,把持局勢的作用。
金信暉至此,慌忙轉了話題,以落實了先前討論的有關我去留的情事。
他對三姨奶奶說:
「三細姐,你一直沒有發表意見,你對香港的發展,有什麼提議?」
三姨奶奶想了想道:
「提議是不敢說,既是老爺生的主意,當然得到香港去發展,況且,你的工作已開創了,總不能在現階段放棄。我們金家上下客人,真要多謝你為我們效力了。」
三姨奶奶很客氣,繼續說:
「我倒有個要求。」
各人一聽,都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怕這位曾經大發雌威的三姨奶奶會提出無理要求。
她如今的身份是不能不備受尊重的。
就因為她老早抓緊了一張皇牌在手。
「是關於旭暉的前景的。」三姨奶奶的眼光凌厲,給在座各人掃了一下,才收回來,集中在信暉的臉上去,「我希望大少爺能把旭暉帶到香港,安排他入學。」
「就是這個要求嗎」連姨奶奶也急不及待地問。
「對,就是這個要求。大少爺曾照顧過健如姑娘入學,門路應是駕輕就熟的,我想旭暉年紀不小了,老爺在生時己帶他到廣發去學習,還誇他有商業慧根,本應可以現在就幫信暉做生意,但還是讓他多念一陣子洋文洋書充實自己比較好。而且,我也想讓他出洋留學去。」
九叔這才插了一句嘴:
「這預算是有道理的。」
既是連一向不大發表意見的九叔也表贊成,信暉自然不便反對。
再下來討論的就是誰個來把持廣州金家家務的問題。
這倒是個敏感的話題。
如果不給二姨奶奶面子,說不過去,她現今是居長了。
若不讓三姨奶奶當家呢,她現在大權在握,也未必肯。
數下來,若要我當家的話,能有多少能力令各人信服,還是未知之數。
且聽信暉如何安排了。
他也真是訥訥地說:
「金家大宅的家務總要有人負責的,各位長輩的意見如何,儘管提出來,大家有商有量。」
金信暉這麼一提,反而沒有人打算插嘴似。
大廳內沉寂一片。
既為無人願意自告奮勇,怕落得個撿不著差事,還要丟臉的下場,也為這頭家並不易當。
從前是金家大奶奶掌事,現今呢,說實在一句,誰也沒有她的威望,辦起事來就會棘手得多。
信暉看眾人都沒有造聲,只得說:
「姨媽,你是長輩,你給我們拿個主意。」
姨奶奶於是想一想,便道:
「我看,順理成章,應該是二姨奶奶或者三姨奶奶挺身而出,擔待起這頭家才對。」
二姨奶奶喜形於色,道:
「姨奶奶過譽了,雖是奶奶生前,跟在她身邊幫忙多時了,倒學懂一些掌理家務的法門,但有你老人家在,怎麼敢僭位?」
「你是太客氣了。我這麼一個外姓的老太婆,給你們後生的一點意見,還是可以,挑大樑,管實務,是擔當不起的。」
姨奶奶很誠懇地回應。
聽她們的口氣,那二姨奶奶就很想把管家的權柄攬上身似。
然而,沒想到三姨奶奶正色道:
「這事還不容易解決嗎?就讓大嫂來當家,由姨奶奶從旁監管,我跟二姨奶奶協助便是了。」
對這建議,我是不無錯愕的。
其後才知道是三姨奶奶頂聰明的安排,那又是後話了。
她既這麼說了,二姨奶奶當然不好意思不附和。
論權勢、講聰明,她都絕對比不上金家最小的這名妾侍。
「大嫂,你怎麼說了?」姨奶奶問我。
「我什麼也不懂。」我只能這樣答。
「不懂就學到懂為止呢!」三姨奶奶說,「唯其你在金家大宅住的時間才有限,更要好好地學,將來到香港去開創一頭家,才容易著手。」
就這樣算是把金家日後各人的職責角色講清楚了。
就在翌日,便已開始按新的編排實施。
我接管了金家的家務,一應僮僕以及賬房工人都歸我管轄。
每天到我跟前來匯報的人群,此起彼落,單是聽他們陳述情況,以及講出囑咐與安排,就很累人。
以往,候著信暉回房來,總會有很多事跟他說,敘一敘整日的離情。
自從當了家之後,有幾個晚上,疲倦得沒有待丈夫回來,就自管自睡去。
也許是還未習慣有職務上的責任之故,精神被事務扯得很緊,如可避免,就不多話,只顧著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再應付明天。
我相信職業婦女比較不嚕囌、不婆媽,也真有因由在。
倒是這一夜,無論多疲倦,也得待丈夫回睡房來,跟他敘一敘。
因為明天,信暉就要上路,到香港去一個長時間了。
信暉一踏進房來,就問:
「怎麼,還未睡?」
「怎麼能睡呢,你明天就要啟程了。」
「又不是不回來了。」
「嗯,別亂說話,我迷信。」
「真是的,我此去也不會太長時間,就會得回來一轉,看你和詠琴。」
「信暉,持家理務是很令我擔掛的事,我真想早早跟你到香港去。」
「這豈非逃避責任?」
「可是,信暉,你不明白,當家有很多難纏之處。」
我正想把這多天來的工作困難與憂慮相告,單是二姨奶奶與三姨奶奶兩房人的花費,就是驚人的。當然輪不到我提出贊同和反對,但長此下去,會是個了局嗎?」
可是,翻心一想,就不打算向信暉訴苦了。
一則怕他認為我是個不中用的人,一點點困擾,也能令我大驚小怪。
二則良宵苦短,分離在即,何必還要在這些瑣事上費神,礙了夫妻之間應有的離情別話。
於是,我自行作了總結,答:
「信暉,我只能答應你盡力而為。」
「這就已經夠好了,我相信你有本事應付得來。」
一頂大帽子壓下來,更無怨言可講了。
信暉又道:
「我有點口乾,給我削一個水果吃吧!」
「好呀!」
難得有服侍丈夫的機會,我便在果盤中挑了一個沙嘴雪梨,削好皮,給他解渴,還說:
「你不早點給我說,讓我用冰糖給你燉這種雪梨,更清心潤肺。」
信暉笑著,把一片雪梨塞到我嘴裡說:
「你要好好服侍我,機會還多著呢!」
我們一邊嚼著雪梨,一邊說著閒話,我問:
「信暉,你這次到香港去,要多久才回來?」
「兩個月內必回來看你母女倆一次。」
「那是六十天。」我抱怨地說。
「對,如果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就是一百八十個黃葉紛飛的日子了,淒涼不淒涼?」信暉伸手托起我的下巴,竟這樣逗我。
「這話是你說的。」
「對呀,我替你把心事講出口來。」信暉笑,然後吻在我的鼻尖上說:「聽我講,心如,每次看到你或是在外頭想起你,就會起一陣陣憐惜的感覺,捨不得予你為難,令你失望,惹你擔掛。心如,我說的是真心話,你並不知道自己有這種令我的情牽的力量。」
我伏到丈夫的懷抱裡去,幽幽地撒嬌道:
「可是,你還是要離去。」
「那是逼不得已。」
「外頭的誘惑不是沒有的。」我忽然恃寵直言,正色地對信暉這樣講。
「不能說這話不對。」
「我的魅力若不能持久呢?」
「我倒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我是鞭長莫及。」
「不怕,只要你努力為詠琴添多幾名弟妹,加強你這房的援引力量,就會永保不失。」
我還沒有回過神來,信暉便又附耳道:
「來,事不宜遲,我們為你的勢力實力開始作籌劃功夫。」
跟著把我緊緊地抱住,輕輕地一下又一下吻在我的後頸上,令人騷軟,我再欲暱喃,也覺無能為力。
翌晨,良人攜了旭暉,遠去。
思念信暉的情緒控制得還好,主要是家務繁忙的緣故。
每日要處理的零碎雜務不能一一列舉,還要仲裁是非,尤其煩心。
一個金家之內,紛擾之事真多,只要有其中兩三人在刻意的搬是弄非,爭權奪勢,就必惹出麻煩來。
別的不說了,就是管廚房的桂姑是三姨奶奶娘娘家引薦過來的人,跟一向當管家的球媽就經常的互相針對鬧事。
球媽這天一早就到我跟前來投訴,直筆筆地給我說:
「真是無上無下,沒矩沒規的世界了,我給三少爺發下去的指令,完全沒有人聽。自從奶奶過世後,金家不比從前,從如珠如寶的幼公子,到今日像攤地底泥似,無人過問,你說,如何是好,那就更不要說我這種以前一直跟著大奶奶任事的人,要遭遇到什麼不平了。」
耀暉是嫡出,二姨奶奶跟他沒感情,三姨奶奶有的是親生兒旭暉。耀暉的備受冷落是意料中事。
我也真得好好地照顧耀暉。
常言道:「長兄為父,長嫂作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