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法子回答。
想了想,只好把女兒抱住,說:
「不管住哪裡,有媽媽在你們身邊就好。」
「媽媽,我喜歡住大屋。」
「好,等著吧,我們會有一日住大屋的。」
「別這樣對小孩子說話,他們是會比成年人還要認真,重視諾言的兌現的。」說這兩句話的人是走進房來的方健如。
「健如,麥當奴道的那幢房子,我要搬上去,一樣可以,對不對,只是我現今還未決定下來罷了。」我不服氣地回應。
「說得對。我這就是來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跟旭暉的官司打輸了,律師有沒有告訴你,你要付堂費兼對方的律師費,那不是一個等閒數字。這筆錢你預備好了沒有?」
「我不一定輸,要預備錢的人是金旭暉。」
「也有這個可能。只是我要提點你,信暉留給我們的現金極之有限,都是不動產的多。換言之,如果你要調度現金,不是容易的事。金旭暉可為你想過了,屆時只要你簽字放棄搬上麥當奴道居住,他同意在公家款項上挪動一筆現金給律師樓結賬。」
我冷笑。
其一是方健如已經明目張膽地當了金旭暉的信差了。
其二呢,我對她直說:
「勝敗仍是未定之數,我未必需要一筆現金支援,就算我萬一敗訴,亦未必沒有足夠的資金周轉,而需要以放棄麥當奴道住宅的居住權益去換取公家撥款支持。多謝你為我操這個心。」
「大姐,我看你是把世間的情事看得太輕易、太草率了。」健如搖搖頭,似帶惋惜,「大姐,本城充滿危機,你明白嗎?」
我忽而站起來,精神為之一振,說:
「一言驚醒夢中人,本城充滿危機,有危才有機,相對相生,我的好妹子,把你的關心放在別的事情上吧,你大姐會照顧自己。」
目睹著方健如負氣地走離我的睡房,我決定赴今晚的約會。
原來,金家的人如此迫不及待地想置我於無家可歸之地,最低限度他們想盡辦法打算一腳踢開我。
沒有這麼容易吧!
要防範他們的分明壓逼與暗地計算,差不多只有一個方法,就是趕快建立自己,手上捏著一筆流動資金,他們就不能胡施毒計了。
是無法不開源的。
是以,今晚的唐家宴會,變得勢成騎虎。
且見一步行一步吧!
如果大偉明利到頭來仍不買我們的賬,唐襄年的要求就得自動撤回。
就算真的馬到功成,一紙總代理合同唾手而得,老實講,還是在商言商,我只跟唐襄年發生業務關係,不答應其他任何額外條件,他能奈我何嗎?
他甚而高傲得不要嗟來之食,那就是說其權在我,他一償宿願的機會將會等於零。
沒有什麼好怕的。
不必臨陣退縮,壞了自己的機會。
更何苦弄得局面變成了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必須要為自己前景開闢大路,直上雲霄。
於是,我好好地把自己整頓修飾一番。
自衣櫃中翻出了久未穿用的一件月白色灑上小紅點碎花的一襲絲旗袍,囑牛嫂給我熨整齊了,又把頭髮好好地吹鬆了,薄施脂粉,然後把旗袍罩上。
因為這陣子消瘦許多的緣故,旗袍顯得寬鬆了,益發在一種甩甩蕩蕩的氣氛下見著婀娜的身型,更是好看。
在鏡前自覽,我忽然想,女人的豐胸盛臀,不必實斧實鑿地放到男人跟前才算吸引,若隱若現,欲蓋彌彰的還更具魅力。
惜如常常罩件白色的恤衫,下穿一條束腰開篷的檯面裙子,並不貼身,其實一直為她的美麗身材作了屏障。唯其如是,忽而地發現珍品,才令金旭暉如此驚歎,他說:
「惜如,你原來有很美很迷人的胸脯。」
意外之喜益發具震撼力。
我終於準時到達唐襄年的宅第。
他親自出迎,輕輕挽了我的臂彎,說:
「你是今晚的女主人,我們以業務夥伴的身份亮相人前,希望你對這個身份勝任愉快。」
我相信我會,在我剛才出門前,健如和惜如剛好在客廳,她們以奇怪的眼光看我。我當時心裡想,別以為方心如只是能活在金家的一個人,我有外頭的,不為人知,比金家更輝煌燦爛的世界。
由著她們姊妹倆攜手合作,想盡辦法將我裁抑壓制吧,我自有翻身以至建立自己的方法與機緣。
就單單為著我那兩位親愛的妹子,我都會做好今晚的女主人。
唐襄年的財勢地位遠遠在我預計之外,他邀請來的一班貴客,都是有名堂的。
不但有那權傾商界的英資利必通銀行主席法蘭格爾,就是李元德向我提及的合和集團總裁李察維特也是賓客之一。他無疑是我們的勁敵,於是我趁了一個機會,低聲問唐襄年:
「合和曾有過想染指偉特藥廠總代理的念頭。」
唐襄年望我一眼,輕拍我的肩膊說:
「輕鬆點,今晚之內,無人會是你的一個阻力」也只好相信唐襄年的話了。
幸好在廣州念中學時,我最棒的科目就是英文。誰會想到有今日,需要周旋於洋鬼子之間。
當然,料想不到的事委實太多了。
法蘭格爾說:
「金太太的英文,字正腔圓,好得出乎人意料之外,很少見從中國大陸南下的人能有這番水準。」
我笑著回答:
「我原本是考上了國內有名大學的外文系繼續攻讀的,就因為要幫忙家裡照料生意,故而放棄機會了,至今猶有憾焉。」
李察維特一聽,就插嘴:
「你現在還有興趣繼續這未完成的心願嗎?」
「怕已經沒有機會了。況且,日中要照料生意,怎麼能改為上學當學生去了。」
「成呀!念校外課程一樣可以取到學位。」
李察維特一片熱情地說,並火速從另一堆客人中抓了一個年約五十多歲的朋友出來,給我介紹:
「這位是香港大學的副校長蒲佐治教授,他會樂意給你推介。」
於是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那蒲教授最終還是把責任義無返顧地攬上身,道:
「金太太,只要你給我填好了申請表格,我包保倫敦少學的學士學位校外課程會收錄你。」
那無疑是最好不過的事,然而,今晚的目的還不是在於求學,而是集中火力要成功地從商。
我們的目的物在不久之後就蒞臨了。
大偉明利是個相當高個子的美國人,足有六尺三寸左右,魁語的體魄把他烘得藝高人膽大似的,年紀在四十上下,相當年輕,非常的英風颯颯,豪氣逼人。
當然,比起在場的各個嘉賓,他相當出色,卻未能鶴立雞群,這個氣氛,連我都能感受到的話,他也必然不會不明白。
這才好,令他知道置身何地,與何人交往。對他是否願意選擇我們為業務夥伴有極大的推動力。
唐襄年和我雙雙迎迓,無疑,美國人性格開朗而熱誠,大偉明利握著我的手說:
「終於見到你了。」
「歡迎你來,希望香港不會教你失望。」我說。
「不會,香港的人和地都相當的有魅力,我只消站在這城內一陣子,就已經感受得到。」
唐襄年讓侍役給各人遞過了香檳,舉杯說:
「讓我們歡迎自美國來的朋友,偉特藥廠的大偉明利先生!幹掉這一杯,祝各位健康,並祝大偉在香港有愉快的幾天!」
才乾了杯,就有人從大偉身後一把將他抱住,大偉微微吃了一驚,回頭,怔了一怔,隨即歡呼,跟對方緊緊地擁抱一下,然後,大偉非常興奮地說:
「柏力,怎麼你也在這兒,見到你實實在在太高興了。」
我問:
「你們認識?」
杜柏力是今晚少有的中國籍嘉賓,據我的瞭解,杜柏力是杜元峰家族的長子。杜元峰的大名,我早在廣州時就聽說過。
總的一句話,香港金融界的杜元峰與上海金融界的傅品強是齊名的。如今傅品強因時勢南下定居香江,還是得杜元峰的協助,才在此地從頭建立起威勢來。
聽唐襄年的分析,現今香港的股票市場鼎足而立的是專做上海與北方客戶生意的傅品強,包攬差不多全部南方包括香港本土與東南亞大客的杜元峰,以及獨獨為外資機構的胡鴻祖。後者是半個英國人,他其實是利必通銀行附屬的一間大股票行的掌舵人。
這三名大經紀若是聯手的話,整個香港工商百業的票場就由得他們操縱了。
杜家在本城的名望可以想見。
杜柏力聽我這麼一說,就哈哈大笑,道:
「我們何只認識,簡直淵源深厚。」
說罷,還親切地一拳捶在大偉的肩臂上,繼續說:
「問問他,我還是他的恩人呢!」
此言一出,兩人又笑作一團。
我禁不住好奇,問: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杜柏力稍稍回氣,伸手搭著大偉的肩膊,說:
「我們是加州大學的同學,大偉比我高班,雖不同系,卻同一個宿舍。當年,我們大偉明利是校內的田徑運動好手,代表學校參加全國校際賽,且有機會成為國家田徑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