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那段跟金旭暉爭奪耀暉監護權的日子,我現在是富裕舒泰得多了。
「人一旦自身有了安全感,心就放寬了,之所以會有爭鬥,很多時是因為走投無路。」
我才這麼說,耀暉就問我:
「大嫂,當年要爭奪我的監護權,是單純為了你山窮水盡之故?」
我看到耀暉那副怪怪的、近乎欲哭無淚的表情,有點駭異,急忙答:
「別傻,當然也為我不放心就這樣子把你交到旭暉手上去,他這麼有機心的一個人,怕他會不全心全意照顧你。」
耀暉吁一口氣,恢復了輕鬆的表情。
我本來想再加一句,問耀暉怎麼忘了當年的情景了?
我就曾抱擁著他,說過捨不得他的話。
但,才瞟他一眼,我就立即把己到唇邊的話硬生生地吞回肚子去。
耀暉已經成長為一個年輕的男人了,我如果說話稍為草率,就有輕薄浪蕩的嫌疑,要不得呢。
這麼一想,我的臉竟滾燙起來。
耀暉仍然定睛看著我,令我忽爾有了要逃避的衝動,慌忙垂下頭去。
他果然是已成長了,有能力令一個成熟的女人尷尬,同時令我興起了一點點的胡思亂想。
我趕忙抓住另外一個活題,把氣氛調校到正軌上去。
當前的急務於我是應該如何盡心盡力把金氏企業發揚光大,其他的都不必細想。
事業的成績與工作的勞累幫助我在精神上以及肉體上都得到絕好的寄托。
我認為我已不再需要愛情,更可以有能力抵拒午夜夢迴時覺著的空虛。
或者,直接一點承認,名利權欲開始霸佔了我整個人與整個心,再加上那一段金家的仇怨,已經全然將我全副精力吸引著,牽制著,再沒有別的嚴肅大事會亂我的神智了。
我已安心做一個有事業、有仇恨的人。
大概不會比一些有愛情、有友誼的人幸福。
然而,最低限度我毫不孤寂,更非無事可為。
眼前上市的大計,就令我忙個不亦樂乎。且從形形式式的新鮮的事物中學習到各種新知識。
我們獲得了傅品強的支持,他答應為金氏企業的上市盡力。
傅菁說:
「父親要跟你見面。」
第一次去拜會這位證券鉅子,不免有點戰兢。
唐襄年鼓勵我說:
「傅品強是個相當有性格的人物,值得你去認識。」
「絕頂成功人物當然易見性情。」我說。
「你的這句話似乎有點不服氣。」
「可以這麼說,因為有條件,自然容易堅持自己的原則與成見,這已經是性格的表現。」
「由此可以推論,在窮途末路之中仍見性情的話,就額外地可珍可貴與可愛了。」
「唐襄年,你別老是言之有物,拿我來開玩笑。」我不知是嗔是怨。
「別生氣,預祝你跟傅品強會談順利。」
唐襄年形容得並不誇大,傅品強面圓眼大,表情不怒而威,莊嚴之中又見祥和,很有大戶人家的氣派,這一點,金家的人因為出身富戶,閱歷深之故,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如果要說句良心話,傅品強比唐襄年更像個財閥,更覺得他架勢。
看到他的動靜,不難想像當年上海的顯赫,曾活在其中的人都別有一番風采似的。
傅品強的語調祥和,踏實而不客套,他沒有給我說什麼應酬話,差不多一開腔就說:
「傅菁對你很有信心,她詳細地把你的創業過程以及現今金氏企業的狀況給我報告了,尤其是你最近拿到了偉特藥廠一張長期而優異至極的獨家總代理會約,業務前景可觀,集資的可信可靠程度提高了,上市成功的機會就大。」
「傅先生,金氏還未足五年的歷史,我們是否要買一間空殼公司以新股集資了?」
「不一定,公司歷史不是個阻礙上市的大問題,金氏企業的另一個大股東不是唐裹年嗎,他的公司年資已經足夠,有他來壓陣,再加上你這三年多的輝煌業績以及未來新業務計劃的吸引,應該有足夠理由向交易所及證監處申請括免丑年歷史的規定了,這個我們證券公司以總包銷商的身份會替你爭取。」
「多謝。」
我心裡想,要致謝的人還有一個,唐襄年又無形中幫了我一個大忙。世界真是勢力援引與錢找錢的世界,「問題是時勢並不特別看好,要上市的話,得從速辦理。」
傅品強這麼一提,我就明白他之所指。
中國大陸的政局往往牽制著香港的命運。大陸有什麼風吹草動,香港的反應極力敏感。
這幾年,大陸間歇性地傳出一些消息,處處使股市大起大落過不知多少次。其中地產股最被波及,反而是我做的那門生意,不大受時局影響。人患了傷風感冒,總要吃藥治病,越是不景氣,越要省錢節儉的話,就只有越光顧成藥,小病就更不會動輒上醫務所找醫生調理了。
我把這個觀念告訴傅品強,他聽後微笑答說:
「這倒是很好的宣傳論點,我們在上市活動中,會安排這些有利於金氏企業的消息散播到市場上去,讓股民增加投資的信心。只是,」傅品強補充說,「在一般市道放緩的情況下,那些日常必需品的生意尤有可為,但若在經濟凌厲滑落的風潮之中,則任何集資行動都不會有熱烈的反應。」
「爸爸,你是經歷過大風浪的人,故而我額外小心而已。」傅菁這樣說等於點出了父親的過分敏感。
傅品強看女兒一眼,道:
「你自小在香港及外國留學,不會有我的那番感受。」
「傅先生教誨的是,那麼,我們目下應如何進行?」我問。
「趕快行事吧!我們將替你申辦所有申請上市的手續,你則跟進與偉特的新合約,以便我們可以在招股條件中列明。當然,你必須盡快要偉特落實,把草約簽成合約。同時,把改建現住四層房子與旁的兩幢物業為新型住宅大廈的計劃部署妥當。我們要全速進行。」
「多謝你的栽培。」
「客氣話可不用多說了,我們經常都很有把握險中求勝。只一點非常重要,你必須答允。」
「什麼事?」
「所宣佈的各項資料,尤其吸引股民投資的資料,必須百分之一百正確,否則,牽累很大,那時誰都幫不了你。」
「放心!我們不會虛報任何資料,都是有憑有據的。」
第七章
就這樣說停當之後,就準夠我忙個頭昏腦漲,單是會計師核數師到公司來核點數目就已需時,這方面的打點幸得李元德關顧,日常的業務營運又有李元珍會同兩三位夠經驗的同事負責,倒算是從容的。只有跟偉特藥廠的跟進功夫以及加添新品種的預備工作,都非交到方惜如的手上去打理不可。
她是出奇地能幹。如期把整個宣傳推廣以至於存倉營運大計寫好,呈交給我,待我過目認可後立即雷厲進行。
我也不禁在母親面前誇她說:
「惜如辦事能力強,竟在我意料之外。」
母親關心地說:
「她能助你一臂之力就好。」
「我看她比健如還能幹,因為她心細。」
「對,這種人做事少有漏洞。」母親忽然像心血來潮般停止講話,然後又多喊了我一聲:「心如……」
「什麼?」
「不過,細心的人也有她的深謀遠慮,只要是以輔助你為出發點,對付別人就好。」
這句話我是能領會的。於是我說:
「今時今日,惜如只有向著我了,這點你不必擔心。」
我怕是躊躇滿志,因而低估了惜如的破壞能力。
故而,當惜如給我報道,偉待那方面同意根據草約簽訂正式合同,只需加多一些補充性條款,徵求我的意見讓她去處理時,我一口就答應了,說:
「把加入的補充條款給我看,就成了。」
「這個當然,其間的聯繫與商議功夫就免去你的麻煩,由我去辦,反正你有其他的事要忙。」
果然,事隔兩個星期,惜如就把新的合約放到我跟前去,並且解釋道:
「其實現在正式簽署的合約跟草約沒有什麼兩樣,只是偉特方面強調信用的保障問題。」
「什麼信用的保障?合作以來,我們的賬目來往甚是清楚。」
「不是指我們的信用,而是指偉特的。他們藥廠出產的衛生用品與藥物,是經過很多年的市場考驗以及美國權威的醫學部門驗證的,每一處的總代理必須有責任好好推銷,達到包銷數量之外,最重要是保證他們的商譽不受損害。
如果我們在推廣上、宣傳上以及營運上出錯或不小心,而令他們的產品給市場留下一個惡劣印象,則一定要總代理賠償。」
我不禁分辯起來:
「偉特的傷風感冒藥不是在我們管運下銷得很好嗎?
怎可能影響什麼商譽?」
「他們也一再強調,這只是公文形式要做出保障,其實偉特是相信我們的。」
「這個保障的方式與要求如何?有說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