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誰會肯賤價買入分包銷餘下的股數?」
「跟我的經紀商量吧,他告訴我美國有機構要代客購入一批莊氏,用作換股之用。」
「媽媽,薑還是老的辣,我佩服你。」
夏真一直沒有發表意見,她是直至跟高掌西見了面才開腔複述消息。
高掌西聽後失笑起來,道:
「在我和穆亦藍的這件事上頭,誰不是立刻、馬上、即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態度,從本身利益出發,抓緊這機會達到他們的目的。」
「這就是香江世情。」
「誰說不是呢!」
「你不會怪責他們?」
「如果都執著於跟這些人老死不相往還,那麼,居於此城等於住在渺無人煙的荒島。」
高掌西不自覺地伸了個懶腰。
「你是累了?」
「不,是豁出去了。」
「我還以為你每夜跟穆亦益在長途電話內談情說愛全大明達旦,故此睡眠不足。」
「我不會不疼惜自己的健康。」高掌西用手環抱著自己的小腹說,「而且,我跟亦益每晚的談話都很短,名副其實的長話短說。」
高掌西每晚在電話內,只是告訴穆亦藍:
「我已工作了一整天,聽到你的聲音,知道你平安之後,我就要去睡了。」
然後穆亦藍就會問:
「你記得那件唯一的重要的事嗎?」
高掌西就答:
「記得了,記得很清楚!」
對方於是說:
「好,晚安了!」
還不足三分鐘,就已講盡了不能不講的說話。
其餘的情況,實在也是白講。
彼此都在分頭應付這件事,在沒有把握解決之前,多談反而煩心。
而且,每當他們聽到了彼此的聲音時,就會覺得世界上沒有事再值得牽掛的,只要擁有對方,生命就是明亮的。
這個感覺日濃,意識日清,就使高掌西更肯定自己的決心。
「現今只餘下一個目標要努力,就能把難題解決掉。」她對夏真說。
「釜底抽薪,先瓦解了若瑟嘉倫的勢力,讓穆亦藍一案由無變小,由小變大,倒過來變小變無。」
「方法呢?」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就是利誘保羅威爾遜父子。」
「好,我去調查如何利誘他們。」夏真說,「然後呢?
「然後再面對莊鈺華
「這我幫不上忙了。」
夏真只好在她的能力範圍內,盡力去找尋什麼是保羅威爾遜父子所需要的。
她跑去問榮必聰與夏重。
夏童答:
「錢
榮必聰點頭說:
「答對了,那就等於說是大陸市場。」
這個提點一傳進高掌西耳裡,冰雪聰明的她立即整個人興奮得跳起來。
「想到了,榮必聰提示得對。查理威爾遜是醫學界人士,他父親保羅威爾遜在英國也是投資藥廠生意的,如果可以把穆亦藍的藥方以及中華成藥製造廠的股份出讓給他們,等於讓他們有機會暢順地一腳踏入中國市場,他們就會幫穆亦藍洗脫罪名及是非。有了利益關係,自然息息相關。」
絕對顯淺的一條萬世不易的道理,可是說來容易,實行起來卻艱難。
說完這番話,高掌西與夏真都忽爾氣餒得沉默起來,再說不下去。
中華成藥製造廠與穆亦藍的合約根本在莊氏手上,莊家怎麼可能輕輕放過他們,那無異是與虎謀皮。
鑽進了死胡同內,真是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這晚高掌西跟穆亦藍通電話時,她問:
「亦藍,你什麼時候回來?
「官司有了眉目和進展,我才放心走開。」
「如果一直呆滯不前,有如牛皮股市呢,那你是不是不回來了?亦藍,我想念你。」
「我不回來,並不等於我們不能見面。在香港,未必有我們一併立足生活的餘地。」
是很傷感的一回事。
高掌西默然。
「掌西,你會不得?」
「生於斯,長於斯,我捨不得香港,也捨不得母親,當然也捨不得你。」
「慢慢再商量吧!來日方長。」
「始終有雲開見月明的一。天。」
「是的,掌西,如果你認為美國或中國大陸的生活可以任擇其一的話,問題就較容易解決。」穆亦藍說,「對不起,掌西,我不是有意講這些話令你擔憂,只是希望你不要懷抱太大的希望。經過此役,我有條件在香港工作和生活的機會很微。」
「再說吧!」
「掌西,無論如何,記住最重要的一件事。」
高掌西笑:
「對,那是百分百肯定的。」
這一夜,高掌西的情緒再度低落,又鬧失眠了。
如果穆亦藍被官司糾纏下去,勝訴了也會陰乾掉他的名聲和志氣;萬一敗訴,那個賠償數目可以要了他的命。賠償費還可以由高事西的私房錢貼補出來,可是他以後的事業就很難重新建立,最低限度在香港,甚至在美國都不行。
在美國,極其量是屈居在很一般的醫院當價普通工作,那對穆亦藍這種有志向在研究工作上頭下功夫,以期望有新發現的醫學人士來說,就等於鬱鬱不得志。
為了穆亦藍的前途,似乎將來唯一的出路就是回中國去發展。
高掌西心頭忽然有一陣濃郁的惆悵。
像穆亦藍,在美國受教育,在美國工作,對卡迪藥廠多作貢獻,忽然的橫禍飛來。就處於叫天不應、叫地不聞、束手無策的絕境之內。
或者回到自己的國土上工作,有可能獲得的庇蔭會大些,始終是猛虎不及地頭蟲。
且,到底血濃於水。
如果今日的事件。今日的無奈、今日的冤屈、今日的走投無路是發生在中國,那麼,高事西的心情還比較會安樂一點,畢竟被外族人欺凌壓逼,除了難受外,還是自尊的蹂躪與鞭撻,非常地令人難堪。
最低限度高掌西肯定自己的感覺,她相信穆亦藍也會跟她有同樣的想法。
利益當前,矛盾頓生,人的真面日就呈現了。
為什麼在後過渡期內,才最易引髮香港人的民族自尊,也最易見到一些人的皮膚分明不可能漂白了,卻依然對港英政府的一些愚民政策唯命是從,誓無反悔?
高掌西就是因為夜不成眠,故而思慮越想越遠了。
穆亦藍的艱難一天沒有解決,高掌西決定她再不能耽在莊鈺華身邊去當她的莊家媳婦。
真相是大白了。莊鈺華可以對高掌西的不忠予以嚴懲,但不能用到如此厲害的商業手腕,去將穆亦藍的事業毀於一旦。
莊鈺華一手摧殘打擊的不只是一個情故,且是一個絕對能為香港、中國以至世界的民生作出貢獻的醫學人才。
如果莊鈺華認定了,這是他一箭雙鵰的計謀,毀了穆亦藍,可以為他個人引進巨利;毀了穆亦藍,從此就絕了高掌西的癡戀,那麼,肯定莊鈺華極其量只能成功一半。
如果在一夕情緣之後,穆亦藍依舊在他的領域內獨領風騷,高掌西還可以如以前般,壓根兒不理這筆帳。但如今,高掌西決不能在以後的餘生,午夜夢迴時,想到自己高床軟枕躺在香港金馬玉堂的府邸之內,而一個真心地愛戀她的男人卻要在張家界的絕嶺峭壁上,孤傳傳的,遊魂似的奔跑,冒著橫風橫雨,採摘標本,為了要把所學的中西醫藥精華融匯提煉出救人濟世的新醫藥品來而繼續苦苦經營下去。
高掌西驀然而起,她步向露台,推開玻璃門,仰望著天上的繁星,起誓:
「如果穆亦藍為愛我而要今生顛沛流離於五湖四海,我高掌西死生相隨。」
一個女人的宏志也應該不過如是。
那才是幸福,那才是歸宿,那才是根本。
翌日高掌西很早起來,既為睡得不怎麼安寧,也為她急於要落實昨夜的承諾,她於是搖了個電話給伍芷洋。
「對不起,媽媽,找沒有勇氣面對面把我的決定告訴你。」高掌西這樣說。
伍芷洋沒有回應,她緊握著電話,靜聽著。
「我不能沒有穆亦藍,更不可以在莊家繼續生活下去。」
然後高掌西就辭窮了。
說了這兩句話,似乎其他的都不必再作解釋了。
伍芷洋冷冷地聲音傳過來:
「背父棄母的後果,你願意一力承擔的話,我們無奈你何。如果你想像到你父親會很輕易地囑咐他的律師,把你的名字從遺產繼承的文件上劃去,或在你應得的基金數字上刪掉兩個零而無悔的話,你就為所欲為去吧!」
「媽媽,那對我並不重要,我想清楚了。」
「你打算到美國會?」
「我們多不會住美國了,依舊在那曾被欺侮的地方寄人籬下,不是一番好滋味。」
「你們最好走得遠遠的,也別回香港來。多虧你們救了我的老命,活著的這幾年,我搓搓麻將時,不要聽到人們仍有太多資料提起你們就好。」
「媽媽,請放心,我們也不會住在香港,但會惦掛著你,寫信給你。」
「省掉了吧!反正大陸的郵遞慢如蝸牛,往來不便。還有,設法找間有化糞池的居屋單位才好,否則半夜裡還要惦記著起來,把糞桶拿出巷口去清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