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高定北拍起手掌來,說:「下面的故事就容易猜呢!是羅哲夫醫生把你的頑疾醫治好了,然後把你帶到美國去。以後耳德目染,更為感恩圖報,於是你就勤力唸書,學起醫了,是這樣嗎?」
穆亦藍說:
「對。嚴格來說,我從未見過我的兄弟姊妹,羅哲夫醫生也只是從我的身世記錄表格中,得知我父母以色澤為子女命名。」
「一點都不離奇曲折,凡是,聽眾與讀者能措得到結果的故事,都是平庸的。」高定北說。
「離奇曲折,峰迴路轉的故事,只可以當事人知道,不能宣諸於世。」穆亦藍說。
「為什麼不能公諸同好:這世界哪有秘密這回事?」高定北肯定是無心之言,卻是聽者有意,高掌西的臉色早已煞白。
「三家姐,怎麼你一直不講話?」
「沒有什麼,昨天晚上睡得不大好,今天醒來有點遲鈍。又沒有想過,原來榮家這個婚禮,只請近親,也可以把這麼個大堂塞滿了,空氣都像要渾濁起來。」高掌西乘機伸手指一揩額上的細汗。
「要不要上房間休息一會?」高定北問。
高掌西回過頭來,一接觸到穆亦藍的表情,就下定了主意,道:
「不用了,我們這就走到大門外去登車吧,怕是差不多時候要到天壇去了。」
高掌西下意識地不要在穆亦藍跟前認輸。她根本從沒跟這男子賭過什麼,所以她不必驚慌,就像她在商場上應付滔天巨浪一樣,只當沒事人一樣就能應付過去的,沒有什麼大不了。
參觀婚禮的車隊很長,足足有幾十部黑色的紅轎房車,每輛車都指定專為一位嘉賓服務。
高定北的專用轎車,就連穆亦藍都招呼在內。
高掌西很自然的與她的丈夫莊鈺華同一輛汽車前往天壇。
車廂內,高掌西的臉繃得甚緊,半句話都沒說,只默默地望著車窗外的景致。
莊鈺華跟她說:
「定北跟誰來北京參加這個婚禮?」
這麼平凡的一句話,像一支鋒利的針刺痛了高掌西,她慌忙別過頭去,看大夫的表情。
她這個緊張的表情者在莊針華眼內,覺得有點奇怪與滑稽,他忽爾誤會了高掌西的意思,便道:
「你別敏感好不好?」
「我敏感什麼?」高掌西的聲音幾乎發抖。
「你以為我生了懷疑,是不是?」
「有什麼好懷疑的,根本是今天才見第一面的人。」高掌西的心卜卜亂跳,大有跳出胸膛之勢。
「這年頭就流行這種嶄新的情慾關係,不是很多人能適應。」
高掌西嚇得什麼似的,緊握著拳頭,垂下了頭,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腔下去。
沒做慣小偷的人連白拿別人一支針、一張紙都會驚出一身冷汗,何況,高掌西自承罪行不止於此。
她犯的是姦淫。
才這麼一想,她就慌忙地拿雙手緊抱著自己,免得衝動得在下一分鐘就會伸手推開車門,跳下車去。
她著實的沒有膽量面對自己的丈夫。
自己的丈夫?高掌西這才稍稍的憶及這個所謂自己的丈夫也對妻子不忠。
為什麼一個不忠於妻子的男人,跟一個不忠於丈夫的女人,在言行上會有如此大的區別?
男女平等這回事在中國社會內,究竟到什麼時候才可以真正做得到?
另一個五千年之後吧!
積累了五千年的思想信念,要連根拔起,談何容易。
高掌西越想,整個人越覺冰冷。
莊鈺華說:
「你不但做事緊張,連做人都如此看不開,那怎麼成。我只不過隨便地聊起來罷了,定北不像有斷袖分桃之癖的人,那與他同來的朋友也踉定北般英偉,一點沒娘娘腔。今時今日這種玩笑,你也開不得的話,就太古板了。」
高掌西回望丈夫一眼,看到他的神情還是頂輕鬆自在的,這才意識到剛才那幾句話,完全是一番誤會。
為什麼會有這種驚懼的聯想,就是為了做賊心虛之故。
仍然是叫高掌西慚愧得低下頭去.沒辦法再有心情去跟莊鈺華聊下去。
天壇是北京的名勝,清朝帝皇祭祀及舉行儀典的地方,那個彩藍色的壇項。自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覆蓋大地、拂照萬物的氣勢。
不論是建築物的宏偉壯麗,抑或它代表的神聖莊嚴,都有令人仰望而生敬畏的威力。
車隊停下來,放下了一大群參加婚禮的嘉賓,他們聚集在天壇的平台上,等待著最後一輛載著新娘的轎車到達。
身為新郎的榮必聰由著兒子榮宙、準女婿韓植以及得力助手戚繼勳陪伴著,反而是一早就站在天壇平台下的車道上等候。
賓客在這神聖喜悅而緊張的一刻,不住交換意見,連莊鈺華都很自然地跟高定北和穆辦藍搭訕起來,說:
「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我還以為榮必聰會邀請什麼國家領導人物來為他主持婚禮,威風一番。」
高定北向來對莊鈺華沒有太大好感,老覺得他在人品才具上配不上自己的姐姐,一聽他這麼說,便答道:
「榮必聰不必借助在北京結婚為借口去巴結國家領導人,今日的他毋須犯上這種嫌疑吧!」
莊鈺華冷笑,說:
「你是說今日是吧!我說呀,尤其是在今日,更要各出奇謀,向中央領導層多多巴結,一個機會、半條路子都不可以放過。九七年七月一日誰成為全世界傳媒集中訪問的焦點,除了出巡香港的鄧小平之外,就是香港的第一任行政首長了,是不是?榮必聰當過《財富雜誌》的封面男郎,他不想再踏足而成《時代雜誌》的MAN OF THE YEAR嗎?未必吧!」
莊鈺華說這番話時,站在一旁的穆亦藍拿眼偷瞥了高掌西一眼,看她的表情。
當然,他是要失望的了,高掌西一直木無表情,全無反應。
她連正眼都不看旁人,就為心上依然索繞著黃獅寨上的一夕情緣,自覺罪孽。
已是身陷險境、罪咎深重的人,哪裡還有心情管別人的興衰與哀樂。
同樣,當事人若是於心無愧,也不會把旁人的一總看法與褒貶放在眼中心上,自然會悠然自得地迎接著眼前的歡樂與幸福。
在這個婚禮中,高掌西是前者,榮必聰是後者。
他站在天壇平台的最低一級,正滿懷喜歡地等待接他的新娘。
最後一輛轎車,終於載著夏童抵達。
車門一打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先走下了三個,就是當伴娘的榮宇、榮坤與夏真。
這三個嬌貴得有如牡丹之於朝露的少女,走過嘉賓的身旁時,不期然地造就了一股清新明亮的氣勢,稍稍把那一群在日光日由之下濃妝艷抹,珠光寶氣的名媛比了下去。
這無疑使人想起了淡掃娥眉朝至尊的浪漫故事來。
在天壇的平台上,三位伴娘差不多吸引了全部嘉賓的注意,直至新娘手夏重從車廂內走出來,把手圈進榮必聰的臂彎內,人群才掀起了一陣的歡呼與鼓掌聲,把他們的目光與心神專注到這對幸福的新人身上。
其中只有一位賓客稍為例外。
那是高定北,他的目光一直逗留在夏真身上,像被磁石吸引著似,要甩也甩不掉。
「三家姐,」高定北碰一碰高掌西的手臂,問:「她是誰?」
「她?夏童嘛,你不曉得新娘子的名字?」
第六章
「不,不是新娘,是那個伴娘。」
高掌西稍稍把目光自夏童身上收回,望回她身後的三位伴娘,猶豫地答:
「你是指夏童的妹妹?她叫夏真。」
「她比她姐姐還漂亮。」
「是比她姐姐成熟才對。」
「不是在城內的商號幹活吧,我們從來沒有聽過她的名字。」
「從外國回來的。」高掌西答,然後禁捺不住地瞟了穆亦藍一眼。
「嘿!這年頭回流的人真多,這現場就有一男一女。」高定北這樣說:「三家姐,等下要麻煩你介紹夏真跟穆亦藍認識,我這位穆大哥行年三十,尚未娶妻,就為眼角兒高的緣故。我早已跟他說,回香港來,生活圈子廣闊了,什麼機會都多著,對不對?」
穆亦藍答:
「對,我怎能說你不對呢!」
他回應這話不是望著高定北,而是看牢他姐姐的。
當然,這種眼神上的方向與關懷,也只是有心人才會留意得到的。
尤其是當莊鈺華插嘴說了幾句很不得體、很掃興的話之後,更分散了各人的注意力。
他對穆亦藍說:
「別因為高定北胡扯亂道而抬高你對香港女孩子的期望。你會發現很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例子在你左右。有些女人贗然端莊貴婦,其實人盡可夫;有些女人看似投入工作,血汗營生,其實是煙幕,實際是要在商場內找個好的歸宿對象,一下於不得逞,自己放出去的餌給人偷嘗了,就惱恨埋怨,嚷自己吃了大虧,做很多不堪的事出來。你可千萬要小心,我聽說這新娘子的妹妹夏真就是一名只宜遠觀不可褻玩的人物,老弟,我勸你寧可信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