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簡單的一句話,竟有千斤之力,壓在宋惜梅的雙肩上,叫她感到不勝負荷,以致有多少的暈眩。
耳畔只聽到小金繼續說:「這會不會太大材小用了?」
「不會,對我,那才是最大的功勞,也是女人的正務,事業只用她稍為關顧,就可以了。」
一整晚,宋惜梅是食而不知其味。她不斷地在思考分析、細味嘴嚼著丈夫的那兩句話。
為什麼時至今日才對她表明心跡呢?如果宋惜梅不接受、不領情,那麼羅致鴻身邊為他持家理務,生兒育女的女人,就是邵倩音了?
宋惜梅當然不會不認識丈夫的秘書邵倩春。她認為這個女子並不可愛,理由不單為了她橫刀奪愛,而更在於她言行之小家子氣與不得體。
猶記得東窗事發之前,每次宋惜梅走過羅致鴻的辦公室,那邵倩音就放軟聲音,很禮貌的打招呼,說:「羅先生不在辦公室呢。」
宋借梅會問:「到那兒去了?」
「羅先生沒有留下去向的口訊。羅太太,你不用擔心嘛,羅先生不會去走私,他把你看成是心肝寶貝!」
當時,宋惜梅以為邵倩音是恃熟賣熟,應對的態度有點誇張,也未可厚非。
其後,真相大白,宋惜梅真的打冷顫。為丈夫會降低口味,選擇一個在人前人後露盡寒酸相的女人而戰抖、而莫明所以。
寫字樓內的女孩子,那一個淡靜文雅、那一個巴辣小家,明眼人是不難看得出來的。
日常事例以證實觀感,真是不勝枚舉。只一次,在洗手間內,一大群女同事一邊塗脂抹粉,一邊論盡人生口旁的人說過什麼,都記不起來,只那邵倩音的一番說話,頗有震撼力。她說:「量力而為在今日世界未免是太保守了。本越小,越要搏、越能得大利。輸了,又有什麼相干呢,跟輸之前分別不大,為什麼不有風駛盡裡?我們這等沒家檔的,一出生就住政府廉租屋村長大的人,只有一道好處,差不多是無本可虧,每進一步都是大利。」
坐言起行,邵倩看旗開得勝,正如她的辯證,一無長物的人,根本站在不敗之地!
第十四章
羅致鴻竟會愛上這麼一個小女人,唉!宋惜梅如果跟對方鬥下去,輸了是傷亡慘重,贏了是勝之不武。
於是,她送擇離去。
宋惜梅珍惜自己的清譽、手養與名望,不欲跟應該不是對手的人較量。
然,如今良人有侮,是位把要求與理想放在跟前,讓自己自由選擇,大好良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漂亮至極地贏這一仗,是對宋惜梅最大的吸引。
睡在床上,輾轉反側,老是那個問題,重拾舊歡,機不可失?抑或逝者已矣,心如止水?
沒有一個女人輕易拿得起,放得下,更沒有一個女人會亳無困難地把戰勝品雙手奉贈予曾經揮軍蹂躪自己腹地的敵人?
宋惜梅思考至天色微明時,給自己的答案,差不多是肯定的。
反正不能睡了,乾脆早起,驅車到酒店去跟郭嘉怡吃早餐去。
郭嘉怡轉轉地聽摯友覆述經過,心頭有太多大多的感慨,一時間完全整理不出個頭緒來。
覆水重收,究竟是悲還喜,是大幸抑或不幸,好似都是迷糊一片?
宋惜梅說:「嘉怡,你既是為我而來,如今的結果,是不是很合你的心意?」
「惜梅,你決定跟拉致鴻回香港重拾舊歡?」
「富怡,你的語氣毫無喜悅,我以為你甚至會慫恿我即日回去!」
「是的,回去不一定等於在老巢雙宿雙棲。我的意思是期望你站起來,獨個兒奮鬥生活。」
「對羅致鴻的成見,似乎你比我尤甚。」
這句批評,郭嘉怡原想否認,她還未開腔說話,宋惜梅竟多加一句:「當然,我明白你的心熊。」
這一句話就未免太太太太富郭嘉怡的心了。
她驚痛得猛地抬起頭來,望住眼前摯友,覺得她就在這一分鐘變成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宋惜梅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以為郭嘉怡是因為沈沛昌垃後決定走回妻子的身邊去,因而嫌惡所有回頭是岸的男人,對羅致鴻此來此舉有了抗拒性,這未免是把郭嘉怡的胸襟量度測量錯了。
宋惜梅情不自禁地有此一說,其實有她的因由在。只為她思量晝夜,仍然未敢百份之一百肯定應否重新接納丈夫,宋惜梅有她極度的憂慮與惶惑。
在情,她一千一萬一億個願意遺忘過去,覆水重收。
在理,她猶豫,不肯定那會背叛自己的人,是否值得長相廝守,再以僅餘的自尊作最後賭注。
她希望一見到可信賴、可依持的郭嘉怡,對方會欣然雀躍,支持她的想法與意願,付予她欠缺的信心與勇氣,那麼,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然,沒有。郭嘉怡非但沒有支持,她的態度反轉來增加自己的疑惑。一陣牢不可破的失望,把宋惜梅壓迫得透不過氣來,有那麼一點點的老羞成怒,於是她不擇手段,不經思考地揭起對方的瘡疤。
人性,往往恐怖得離奇。
有任何時刻的苦困難耐,都希望結伴有人,這不令人戰慄,還能有其他感受嗎?
郭嘉怡不打算解釋,因為她此刻才清楚瞭解到一個事實,宋惜梅太愛羅致鴻而又偏偏知道他其實不值得她愛,內心情理之衝突與鬥爭,正在於此。
這個事實的悲哀,令郭嘉怡啞口無言。
宋惜梅以為郭嘉怡的沉默,意味著她很大的不滿。她要想辦法令郭嘉怡都有所得益,去平衡對方情緒。
於是宋借梅非常刻意地說:「沈沛昌囑我把他的地址電話給你,請你有便跟他聯絡。」
宋惜梅把沈沛目的名片放下,再補充:「他家的附近有問雅各餐廳,名滿本城,很願意作東,以謀一敘。有那個時間你可抽閒,乾脆到雅谷餐廳去搖個電話,沈沛昌說會出來。」
這也等於說,摸上門去就不大方便了。
宋惜梅認為,自己有了著落,若能令郭嘉怡都有翻身機會,一切就好辦。也證明不是凡有丈夫可作歸宿的女人,都不會站到那起情婦一邊去。
無可否認,宋惜梅與郭嘉怡之間的心靈誤會顯然是更深了。
宋惜梅離去之後,郭嘉怡把弄著沈沛昌的名片,沉思了好一會。
她苦笑。
當前最切身的問題是,自己是不是真正把與沈沛昌的戀情看得通透了。
宋借梅之所以把名片交給她,作了好些個穿針引線的建議,很明顯地,在認定郭嘉怡對沈沛昌猶有餘情,這跟郭嘉怡為羅致鴻傳遞相約的口訊是沒有兩樣的。
郭嘉怡對沈沛昌已心死的事實受到挑戰。
她會不會像宋惜梅一樣,見了羅致鴻,聆聽了他的懺悔之後,就心動人移,情與欲都死灰復燃?
這些日子來,她在香港克撐的場面都是假象。
一切無變,宋惜梅愛羅致鴻、郭嘉怡愛沈沛昌。
果如是,就應該宋惜梅回港,郭嘉怡留加。
這個想法,這個推論,令郭嘉怡遍體生寒,不知所措。
要尋求真相,辦法只有一個。
絕對不能憑空想像,只有面對那個人,去測試自己的感受。
面對對方,心上仍連連牽動,抑或彷如陌路,無動於衷,那切實而不可偽裝的感!,才是大公無私的判官。
一直有勇氣排除萬難,披荊斬棘的郭嘉怡,又何必驚惶與吝嗇這一仗?
郭嘉怡決心在自己改變主意之前,拿起了重話,接到沈沛昌的家裡去。
不知道沈沛昌是不是在那午餐宴會之後,一直的守在重話旁邊?電話鈴聲只響了一下,他就接聽了。
人對於財富素來緊張,自尊無疑也是財富之一,沈沛昌果真有此反應,也是合情合理的一回事。
列治文雅谷髮膚完全是西班牙式的裝修與佈置。午飯時,客滿。只為沈沛昌是熟客,老早訂落了一某。
郭嘉怡比他先到。沈沛昌是的確遲了五分鐘的樣子,他匆匆趕來,還未坐定,立即解梓:「對不起,我把兒子接回家去,再出來,所以退了。」
「沒關係。孩子們好嗎?」
「長得很高了。比離開香港時要高,你是見過他們姊弟倆的,是不是?」
郭嘉怡點點頭。
「現今再見,一定認不出來了。足足長高了一個頭的樣子。兒子尤其變了形,是水土太服之故,很胖很胖,胖得醫生要他減肥。還未到十歲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要減肥,你說,成什麼話了?」
「這兒的醫藥照顧得好。」郭嘉怡只能這樣答。
「倒真是無懈可擊。當移民再多犧牲,一念到這等社會福利,就容易接納了。
在香港,納的稅,全放到自己不能直接受用的社會福利上頭,日子有功,令人氣餒。於此,就算你退休後仍開自己的名車,最低限度,你知道自己有權利享用特價交通工具。」
郭嘉怡沒有答,在香港,年齡一到六十,也有資格申請福利虛的生果金,只是香港人不屑、不需要、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