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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李馨

  音樂、人群、喧囂都已不在身邊。

  她垂睫,將搖杯內的酒液倒入高腳杯內,暈淡的燈光穿透杯內晃動的液體折射出瑰麗眩目的色彩,迷惑人心志的妖艷——

  有禮地推向他,俠安的笑猶似沉澱了急躁,取而代之的,是機敏的沉著,「明人眼前不說暗話,你這次為何而來?」

  她的詢問又輕又低,就如酒面晃擺的波紋微乎其微,若非他聽覺敏銳,一對招風耳能收集任何細微的波動,他也會忽略。

  禮貌性地先飲一口,他舉杯朝她一頓,表達對她手藝的肯定,「我相信關於這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換句話說,咱們是瞎子吃湯圓——心裡有數。

  「很好。」你會裝傻,難道我就不會演戲?「那你也該明白你並非受到『每一個人』歡迎。」

  「我只知道有人需要我。」他輕描淡寫地敘述,「我不是個做事有頭沒尾的人。」

  「你想證明你不是始亂終棄的紈侉子弟?依你高見,怎麼做最好?」

  「當然是搬來與你們同住,就近看顧彼此也好有個照顧。」捏住杯跟,他研究著杯中映現的容顏,那經液體波動的五官,竟與安霞一模一樣地無邪。

  「想住進來,得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她不帶一絲火氣,展露她有名的和靨淡笑,將一句本為尖酸的挖苦說成聽來苦口婆心的規勸。

  「為了需要我的人,我會全力以赴。」

  俠安眼神一閃,需要他的人?!他是明指安霞呢?還是暗喻易氏旗下上千員工?「可是……」她神色添了幾許漫不經心,「我不認為你搬進『飛人居』對誰有好處。」

  「沒讓我搬進去怎麼知道?」昭鋒撥開額上垂發,頓現兩泓精光畢露的深潭,「別急著否定我,就算我做錯了,好歹也該給我彌補的機會。」

  她略凜,不禁盯向他依然優閒的姿態,怎麼他說的話句句暗藏玄機?他到底對她,甚至對整個「綠林」瞭解多少?

  而他所言的「彌補」是說對安霞還是對他的母親、弟弟?

  她寧願相信他是繞著安霞和她打啞謎,不然這個男人就太深沉了。

  「天下不是每件事都有辦法挽回的,有時候一旦錯失了珍惜的機會,就得付出悔恨的代價。」

  「你覺得我要付出什麼代價才能追回我錯失的?」這句話,他問得認真且嚴肅,肅穆到令她有些心驚。

  不期然,她聽見自己脫口而出:「你想挽回什麼?」

  「能不能挽回,全看你肯不肯點頭。」

  俠安的呼吸微窒,這男人就不能正正經經講一句簡單明白,沒有暗喻不含雙關的話嗎?

  「這就得視你有沒有誠意。畢竟——」她犀利地盯住他瞬息萬變的靈魂之窗:

  「你離棄過愛你的人,要我們相信一個前科犯可能需要考慮一陣子。」

  言下之意即想在「這陣子」內瞧瞧他能付出多少,是否能犧牲到她滿足的程度。

  昭鋒苦笑在心頭,她的確很刁,把他「請」下海還不夠,還要他挖心剖肺以表誠意,被人討厭得如此徹底還真是頭一遭。

  他敢打包票,她必然設計了一連串陷阱要他疲於奔命,眼下這招不就是「請君入甕」嗎?但,知道了又如何?他也只能見招拆招,就算前頭有刀山劍海他也得跳呀!

  誰教東西在她手上,誰教她是一切的關鍵人物?

  誰教……她那麼對他的胃口?

  他開始懷疑,那篇遺囑是老頭串通了所有人一塊擬來坑他的。

  音樂不知何時換成慢調,他目視她撫發時不經意逸散出的嬌媚,突兀地衍生邀她共舞的衝動:「有這榮幸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俠安嫣然,頰生桃紅,眼波柔柔瞟來,剎那間竟透出冶艷的芬芳,「只要你安然無事搶了今晚的青,隨你愛跳多久我都奉陪。」

  搶青?!

  昭鋒腦海立即閃過舞獅采好綵頭的傳統,眉銜起皺結,不會要他上陣舞獅吧?

  「雖然賽車在台灣不如日本那麼有規畫,但對機車狂熱的人還是不少,你——

  不介意和人玩一場吧?」

  昭鋒一愣,無可自抑地昂笑起來,好一個俏娃,竟調查出他來自日本,不知他的背景她摸清多少?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對他還不夠瞭解,否則就不會要他這位業餘賽車手上場與人較技了。

  「可以請問,這是付出代價的開始嗎?」

  「不,這是友誼交流的起點。」她狀若無辜地睜圓了眼,「你不覺得要和我們這票愛玩的青少年混在一塊,加入我們的遊戲是最好的方法嗎?」

  哼,我就不信你除了一張天生舞男的臉和舞技之外,還有什麼本領。

  「也許我和你們比起來我是成熟了點,可是對車的熱情可也不輸人。我有預感,我和大家會處得來。」「喔?是嗎?」不消說,俠安壓根沒信他半句。

  「不久你就會發現我做任何事都很有誠意。」

  雙方視線交會於半空,血液中不服輸的因子被挑起,棋逢敵手,乃他們最大的樂趣。

  我會議你(你)心服口服。

  第四章

  踏出酒吧,瞬間降下的噪音分貝令他暫佇下腳步,街景熙攘,方入夜的城市正值繁華,身後鼓噪不息的波動仍隱隱感覺得到。

  他在等,圍聚在他面前的十數輛人車也在等。

  其中,他認出了幾個常跟在俠安身邊的少年,有一頭紫發的猛獸爛泥,有講話像長舌婦的滑嘴;另外有群打扮滿札眼的少年盤踞另一端,顯然是旁支派系。

  陸續仍有機車加入,他約略數了下,起碼將近三十輛,爵爺的資料沒錯,任何惡女手控飛車集團力量不可小覷,光是她調集的這群少年就足以發動暴亂。

  只不過她不屑為此有損格調的舉動而已。

  怪不得她自信如許,能壓制一批青春狂肆的狼群,代表她真有實力、才華,不過這惡女能不能「惡」得過他,那就得各顯神通了。

  一輛重型機車突兀自暗處衝出,筆直向他輾來,昭鋒猛然一躍,以值得喝釆的後空翻閃過機車衝勢,機車急煞住輪胎,黑得反光的車身上坐著個頭纖小的人兒,一看就知是個女的。

  對方沒有掉頭再攻擊,同一色系的皮衣緊身褲連著短靴,俐落摘下全單式賽車帽,揚開的發呈輻射狀甩至腦後,優雅回首,皮衣上兩排晶亮的金屬扣環叮噹作響,隨她回眸動作照花他的視野。垂絲匍匐在她別有耳骨的耳頸邊,短得濕亮的發呈現出別於嫵媚妖艷的性格,捧著沉帽的腕臂戴著造型奇特怪異的環鐲,耳墜、胸煉、手鐲、皮帶,甚至靴上也釘上新潮飾品,睥睨地望著他,她不可一世的神態宛如人人簇擁的女王般,宣示著她的力量。

  她是惡女,人稱笑面俏娃的何俠安。

  昭鋒開始明白她惡在何處,「你是真不怕出人命是不?」

  閃躲的瞬息,他瞥見她操控車速的纖腕,五指穩狠抓住油門,根本沒有煞車的意思。「如果你連閃避的能力也沒有,還敢誇口接下挑戰?」她的眼睛寫著,撞死了只能怪你自己愛打腫臉充牉。

  他的眼神冷下,心卻沸騰起一較高下的刺激,已經脫離車場太久,幾乎快忘了遊走邊緣的滋味,戰鼓在胸口擂起狂熱的節奏,他能感受到自己沉睡的靈魂深處驚醒了塞波家代代傳下的血統——馭魔師好戰的天性!

  「今晚的主角就我們倆?還是我連場?」

  「以多欺少不是我們的作風,輸贏必須要大伙心服口服,今晚你的敵手是紫電車。」她側了側首,「上車,你要在到場前先熟悉我這輛黑河,我會在路上對你解釋『黑河』的功能特點。」

  他跨上車座,一股活躍鬥志澎湃竄流他四肢百骸,他過去奔馳車場向極速挑戰與死亡共舞的日子一一灌回心頭腦海,咧開大大的笑,戰鬥才是馭魔師存在的意義。

  俠安毫不扭捏傾身抱住他,在身與身貼緊的剎那,她的呼吸停了兩拍,因為她環住的一具健碩的體魄,他熾熱的體溫和脈搏在緊密的貼近下毫無遺漏,她甚至還能聽見他強壯的心臟促迭出血液的聲響,藉由身與身的貼近,她不但聽見他血液復甦的亢奮,更感受到源源不絕的戰意。

  俠安有須臾的暈眩,因為她發覺到她挑喚出另一位易昭鋒,名為馭魔的靈魂,那純男性的魅力無遠弗屆,震懾了她慣於遊戲的神識。縱使早已曉知他魅力所向披靡,但頭一回被挑動的情慾仍突然得令她倉皇,彷彿她深藏的女性自覺也因此破繭而出,而他倆相似的靈魂互起共嗚彼此呼喚——他,是天生令女人渴望的男人。

  而女人,臣服在他腳下是應該的——她使勁咬了下舌,促自己飛逸的注意力集中,她怎能有此荒謬的念頭?依附男人是她最厭棄的想法呀!

  昭鋒完全不知她百轉千折的思緒,一心沉浸於速度與風嘯中,不知不覺加快了車速,將同行車群遠甩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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