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服了,「你們沒用我怎知道我適不適合?」
「你缺錢?」
「不缺來找什麼工作?」怎麼問這麼癡呆的問題?
「有缺到願意下海?」
當舞男?開什麼玩笑?征單只寫了堆不知所云的誇讚,末了附上一行「歡迎好漢加入綠林行列」而已,連個征字都沒寫,哪知道是征牛郎?
「我的座右銘是只求有錢不求尊嚴;只要鈔票不要支票;只愛現金不愛黃金。」
酒保泛起一抹詭異的笑,不由得他頸後汗毛倒豎,這酒保是誰?看來需要保持距離。
他指指佔住麥克風的帥男孩,以及圍在其旁如癡如狂的人群,簡潔扼要指點:
「只要你能搶走他的風頭,保證管事的會注意到你。」
好個高段的保證技術,既不正面響應,又把問題推回他身上,只要他搶得了人家風采,大家當然會注意到他!他說的根本是廢話。
不過倒也值得一試。
他解開胸前兩顆鈕扣,揉亂頭髮,頹喪之態立現,挑了個好位置擠進舞池,大膽地在舞擺肢體之際以赤裸目光侵犯每名與他擦肩而過的女子。
他出色的外表和前衛的舞步不消一會便形成引力,漸漸地他外圍開始聚集女客,在音樂催促下各個益加放肆地釋放年輕青春的揮霍!
當舞曲換成慢歌,低聲唱和起來;他沉而優雅的嗓迅速在旋律中脫穎而出,獲得每個放緩舞步,或相擁或單舞的人側目注視。
女歌手伸手朝他作出邀請,他讓熱心舞客簇擁上台,接過另一麥克風,深情款款地和她對唱起相愛卻不得不分離的無奈情歌。
俠安返到角落愣愣盯著他出神,她真恨自己百試百靈的嘴,話才出口沒一小時,人就真的找上門來了。
正是,他額際飛揚著一綹白髮,伴隨著他投入的歌唱飄蕩,吸引得所有人跟著詞境衍生失戀心情,場面可說在他控制中,任他歌喉操縱高低起伏。
這種人不是屬於大眾,而是大眾屬於他!
她無聲無息回到吧檯,怨忿地看著完全不被感性氣氛所動的男酒保,有種揪他頭髮的衝動。
「你對他有好感?」
男酒保不動如山,應對如流,「我不煙不賭不找男人。」換言之即不是玻璃。
「你明明和他聊了一下子!」
「他來應徵。」
俠安對他惜言如金的習慣永遠無法認同,「老闆,你不是說徵人的事由我全權處理嗎?」
敢情這陰陽怪氣的酒保就是「綠林盟主」殷翼?
「我沒說用他。」
「少撇得一乾二淨,我不信他一來就無聊到和小傻別苗頭!我還看見他塞錢給DJ,要他換上慢歌。」彷彿他的聰明神采是種罪過般!
他終於抬眼和她相對,一年四季木然居多的臉部神經抽動著趣味笑意,但神態仍不動如山,仍應答如流:「我沒要他那麼傑出,也沒要你去注意他。」
俠安語塞,她剛已不打自招他的存在讓她亂了陣腳,自他一踏進「綠林」她就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沒人曾因為大出風頭而讓她生氣。
他,那天生的領袖人物令她倍覺威脅。
她撇撇嘴,不怎麼高興地承認他的確有才華:「你要用他?」
「用不用他不是我的事,我只曉得店裡缺人。」
俠安喃喃嘟噥,「真不明白為什麼你還能這麼平靜,他的出現會是場災難!」
「就算是場災難,也會是場值得期待的災難。」
難得愉悅,他露出整齊白牙幽默反問,「你不也等這災難很久了嗎?」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她一直在等個足以和她論高下的人陪她遊戲一場。
老闆接下來的話更有意思了,他說:「愛玩命的可不止太妹一個。」
任何惡女,鬼神退避。
連鬼神也敬而遠之的人物,豈會沒有膽識?又豈會甘於平淡順遂?
「我就不信他有比鬼神遠大的能耐。」
俠安在說這句話的同時,正式接受了挑戰,一場智能較勁由此展開。
第二章
易昭鋒勉強按捺不下耐煩,第一千零一次望著跟前滔滔不絕了半個小時的男人,照他繼續喝著第五杯飲料的架式來看,他可能會再撈叨上第二個半小時,第四個半小時。
真沒想到男人也可以長舌到所向披靡的程度。
「……喂!你怎麼坐下了?我又沒叫你坐下!」
易昭鋒好不容易等到打掃工離開,立刻找了塊乾淨地方跳了上去,居高臨下地瞄著狐假虎威的傢伙。
「我說話你到底聽到沒有?」
「你是老闆?」他極為隨意地抓來一把花生,當下剝殼啃起來。
滑嘴一聽胸膛挺得可直了,「我是奉命來調教你的!」
「教?教我怎麼長舌嗎?」
「你……」
近年的「綠林」別於夜晚狂歡鬧景,內外沉寂地靜止於日光灑耀下,那燈光下看不真切的佈置裝潢一現形在安寧時段中,竟不可思議地瀰漫一股沉謐古典氣息。
「既然敢來應徵舞男,我就敢保證絕對不會辜負每位來此尋求慰藉的寂寞芳心。
試用三天,一日得拉客十名,你的重點就在這吧?我已經明白了,不必勞煩你撥冗指教了。」
滑嘴悻悻止下半小時以來的口沫橫飛,沒意思,這人怎麼這麼不好玩?原以為能捉弄捉弄他的,唉!無趣,俏娃上哪挖到這比他還滑頭的狐狸?
罷,還是回去玩那只童子雞好了。
主意一定,滑嘴立即轉頭離去,如他突兀跳進易昭鋒視線那般又莫名其妙地踱開。
易昭鋒眼皮掀了掀,怪人,對他囉唆了半天到頭來連他的名字也沒問就走了;
這「綠林」上上下下果然像資料上記錄的一樣全透著「異類」的詭譎。再次打量酒店舞池,失去燈光與音樂的烘托,不僅不再神秘,連同夜晚的瘋狂放肆也一併逸去,白晝的「綠林」屬於寧靜,那種典雅得如同休憩中的骨董,任由歲月流逝,逕自沉眠時光之河中的安詳。
自小就獨愛如此安詳,易昭鋒沉浸在日光下,難以想像此地竟會帶給他這般舒適,這般唯有置身古物中才能給他的沉靜。
光憑這點,他就無法厭惡開設「綠林」的主人。
閉上眼徹底享受了一會兒,他躍下吧檯走近牆上懸掛的一面銅盾,瞇起眼研究它是真品或是仿製。
突然間,銅盾上反射出另一縷輕幽纖影,他驀然回首,只見長髮飄飄沒入門的那一端。
拔腿追上,他敢用自己畢生搜集的骨董發誓,那影子絕對是「長髮」!
門外是條小道,蜿蜒曲折的彎入酒吧腹地,易昭鋒再次詫異地發現「綠林」深藏不露,一折出小道爬上螺旋梯,豁然開朗出一片寬廣廳地,占坪猶過舞池。
「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長髮女子一襲紡紗長裙,簡單兩條白繩吊起圓領粉衣,一式到膝無腰的剪裁自然襯出她活靈飄逸的氣質;只是她頻頻搖頭,小臉上是傷是痛也是不願——不願他靠近。
在那瞬間,易昭鋒懷疑起自己是否曾負了她,甚至,放緩了逼近她的腳步: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放屁!」
一句暴喝,揮來怒拳,昭鋒瞳孔一閃精光側首避過一記重拳,再退身躲過連續而來的第二記重拳,有道是來而不往非君子,於是他也非常「君子」地捏拳擊中對方腹腔,只聞悶哼低沉,猛獸馬上癱倒在地。
「不好意思,出力稍微重了些」昭鋒伸手欲表現出寬宏的友善,不意她毅然捨棄退縮挺身擋到他面前,一臉祈求地凝視他。
那雙秋水的眼神足以今天下男人為其間蕩漾的哀愁化成一攤水。
他也是男人,所以相當上道地收回臂,和顏對女士開口,「你以為我會傷害他?」
什麼以為?他大少爺忘性真快,才剛揍了人家一拳,馬上可以對美女說這種睜眼瞎話!
「我不會傷害他,也不會傷害你的……」
「聽你的龜例哮!」
猛獸雖然已經「猛」不起來,可用台語罵起人來還挺有力的,「你到底要傷害她幾次才甘心?為什麼要再出現?滾回你的鼠窩,我們不想被你滿身銅臭給熏死!」
長髮少女扶著他坐到沙發上,對他搖頭,除了認命還是認命,彷彿搖頭是她唯一面對事實的方式。
「我相信其中必有誤會,坐下來大家平心靜氣聊聊……」
「沒什麼好聊!我們沒話對你說,當初都怪我們瞎了眼才把安霞交給你,我們錯了一次絕不會再錯第二次,這次你休想再佔安霞便宜!」
安霞?俠安?
將五官軟化到最親和溫柔的狀態,易昭鋒傾身細語,「你叫安霞?姓何?何俠安和你是什麼關係?」
「你憑什麼……」
「閉嘴!」
易昭鋒固然體諒猛獸護花心切,但話被截久了也會有火,森冷掃他一記,易昭鋒寒冰似的警告輕如三月煙風:「我建議你在我想和別人交談時保持沉默的禮貌,不然我很樂意教你『如何沉默』。」猛獸似乎也看出他握緊的粗拳意含著脅迫的暗示,但他年少氣盛哪管得了會有什麼後果,這麼一激又想衝上去,這回,少女仍舊挺身阻擋,只不過這次阻止的是他別去討打惹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