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過癮!那傢伙害我的紫電送廠大修,俠安真是替我出了口鳥氣。」
他轉向安霞,「記得代我向她道謝啊!」
「保證帶到。回去好好休養,俠安說她至少半個月不要見到你。」
「還是這麼專制!」
「人家是為了你好!」靜湖辦妥了手續,捧了束花進來,「怕你到酒吧去又被人灌酒,你就安分一回吧!」
「我幾時不安分過了?咦!誰送的花,挺漂亮的。」
「還說你安分?!花是位美女送的,瞧那樣子可能還比我小。不是我愛說你,你呀!就愛給人家亂放電,人家連你喜歡火鶴都知道,幸好我不是醋桶,不然就有你好看的。」
「我哪有?」揚風捏起留言箋,上頭寫了行祝褔,署名楚篆。「楚篆?!」
「她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有良心?送花祝賀你出院!」昭鋒不由得側目,「還查出你喜歡火鶴?」
「楚小姐真有心。」
「枉費我這個大哥對她提攜照顧,真是差別待遇,一點也沒把我放在眼裡。」
「也許人家把你放在心上。」安霞冷不防冒出一句,嬌憨地微露晨光般的真純。
昭鋒卻錯愕了下,是不是他過敏?安霞的話怎麼聽來酸酸的?
揚風與妻子交換了眼神,由衷而言,「如果她再來探望你,請轉告她我們都歡迎她到我家坐坐。」昭鋒頷首,揚風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毛躁小子了,他已在不知不覺中蛻變成有擔當有氣度的男人,肩頭扛著家庭重擔的男人了。
「這是我們這些年來的照片,我想你應該有興趣看看,留給你好解解悶。」
揚風和哥哥的手緊緊交握,掌心的熾熱是好不容易方重拾的兄弟之情。「早點康復,我們等著你們上門聚餐。」
「有吃的我就不會缺席。」昭鋒點點頭,「到時候我一定要和你喝個通宵。」
安霞莫可奈何地大歎一口,「靜湖,他們男人在一起就只會喝酒聊女人,沒點建設性。回頭記得把你家的酒全丟了!」
「知道!」她行了個童子軍禮,兩個女人一塊笑成掩口葫蘆。
送走夫婦倆,病房頓時清冷下來,昭鋒撫著相簿,厚厚一疊相簿裝的都是他未能參與的過去。
直到她伸手覆在他手背上,好溫柔地說:「光媽媽喜歡拍照,她習慣用相片來紀念她的人生,以及她心上的每個人。」
昭鋒的心兒化了,眼兒柔了,拉她偎在身畔,與她肩並肩,暗自冀盼能和她如此並肩走到生命的地久天長。
「你認識我媽?」
「哎!怎麼你又忘了?」她戳戳他,「我們孤兒院和光媽媽是十幾年老鄰居,光媽媽看著我們長大,我們每個都是她的孩子,都好敬愛她。」
這就是為什麼「東西」會在她身上的原因了。
昭鋒突兀地發覺,他對母親的瞭解好少,少到他覺得空虛,攬住她,他讓擁著她的親密多少驅走些許哀傷。
「我媽一定特別疼你。」
「你怎麼肯定光媽媽對我特別?」「因為你是她未來的媳婦呀!」他故意加重語氣,含著點外國人的腔調,把話說得軟軟的,聽來像醇酒一樣。
饒是她浸淫酒場多年,也不禁醉在他膩人的蜜語甜言中,女人,畢竟是嚮往愛情的吶!
春風掠拂她的唇角眼睫,漾開她每絲發、每朵笑的風情,「光媽媽每個孩子都疼,我們豐富了她的生活,而我們的生命也因為有她而豐富起來。」
「知道自己的媽媽這麼受人喜愛真是件樂事。」至少在那段他沒能盡孝的時光中,還有很多孩子陪伴她、孝順她。
「多說些她的事,她在你們心裡是怎樣的人?笑起來是什麼樣子?有沒有凶過你們?做的點心是不是依然那麼甜?」
安霞聽出他催促中的孺慕之情,想他一人留在沒有母親支持的功利環境裡,為守護他們的家犧牲了做兒子任性、撒嬌的權利,想必喪失了許多快樂。
輕撫他頰旁擦傷,她沒由來地心疼,「我們真的都錯怪你了,是不?」
昭鋒心一悸,原本荒涼的心田一角因她的低語而灌入溫情,她也懂得體諒別人的苦處,她也懂得他的!知道這點使他放下不少愧憾。
「不能說你們錯怪了我,只能說很多時候人無法事事如願。不過我很慶幸媽挑中你們隔壁的房子,讓我們結緣;我爸到死都不明白台灣有什麼好,令我媽捨得下他長住不離,現在我曉得,因為台灣有你們。」
「你爸……來找過光媽?」
「我們都來過。怎麼說她也是我爸名正言順的妻子,只是她沒有點頭和我們回去。想來,是我們來去得太匆促,錯過認識你們的機會。」
「那時沒碰上,今天不也一樣兜在一起了?我相信,應該相識的不論天南地北終究會聚首。」
「注定?」「不,我不喜歡用『注定』這兩個字,太宿命也太勉強,給人強迫的感覺。我對人對事對物都偏愛用拐個彎的方法使人心甘情願地接受,或去做;任翔正好相反,所以她常罵我腦袋裡裝的是外星人。」
她翻開相本,第一張是易家巳逝的男女主人的結婚照,下面則是他們一家四口的全家褔;該是家變前拍的吧!因為框內洋溢著無言的幸褔,在背景摩周湖邊,細霧飄漫的乍寒中。
「我記得光媽曾指著照片說,那次之所以能全家一同出遊,還是你爸為了彌補他忘了結婚紀念日的粗心特地挪出時間才成行的。光媽老說她愛上不懂女人心的男人,怕揚風長大也跟老子一個樣,還特別要我們一群女孩多陪他玩,讓他瞭解女孩的敏感脆弱。可是那時候我們皮,敏感脆弱是沒有,鬼主意倒一堆,整得揚風哇哇大叫,甚至還發誓將來絕不結婚,不娶我們『女人』這麼恐怖的動物。」
她裝模作樣地哼氣,「什麼不娶?孩子都快生了!」
「你小時候就這麼活潑?看得出來。揚風的童年多了你們真是不幸。」
「什麼不幸?不幸的是我們這班姊妹,還得花時間、心血去調教他,今天他能娶到靜湖,全是托我們之褔呢!」
「是是,托褔,托褔,舍弟承蒙照顧了!」他揪揪她的小耳朵,翻到一張人數眾多的合照,「這是你們孤兒院和我媽的合照?」
「沒錯,這是爛泥,別看他現在這麼新潮,小時候還拖著兩管鼻涕咧!這個完全沒女孩子樣的就是任翔,她自小至今沒一天是完整的,不是摔倒就是打架,孤兒院的急救箱等於是為她準備的,她呀!只要一覺得悶就有人要倒霉;和她相處保證生活天天新鮮有趣,不愁心臟欠缺磨練,受得了她的人每個起碼都可以活到九十九。」
昭鋒詳細暗數,果然,裡頭沒有一個人。
佯裝無意,他疑惑地咦了聲,「這個是你囉?」
「不,這是俠安。」「怎麼沒有你和俠安的合照?」
她的笑陡然僵硬,目視他翻閱整本相簿找尋她們姊妹共同的蹤影。
「團體照上頭也沒有,安霞,不會是你們幼年並不相像吧?」他明知故問,逼近她謊言的破綻。
「相簿又不是我們的,怎會有我們的相片?」
「我媽這麼喜歡大家,不會獨漏了你們的,會不會是掉了?」
噢!可惡的他,還假惺惺地替她找借口!
她索性直接拳搗黃龍,以她炯炯閃爍的冷靜,「你在懷疑什麼?」
「我愛你。」
「你懷疑對我的愛?」
「這是所有事中我唯一肯定的。」
她想裝傻,想擺出安霞的天真,但他火熱的眼神,那包含懇求、期待的眼神使她沒由來地遲疑。
他在懇求什麼?又在期待什麼?
坦白告訴我吧!承認你是俠安吧!如果你對我真有感情,不要再瞞我!
突兀,她四肢虛軟似無力承受自身重量,迴避他灼灼逼人的臉龐,聲音困難地擠出咽喉,「你不肯定什麼?」
「我問了,你是否會告訴我?」
她別開頭,長髲宛若心上縷縷輕柔的感情,恁般惹人嬌憐的美麗,他是愛她的,愛到寧願冒著失去她的危險坦白他的心。
「願意回答我嗎?」他溫柔地鼓勵,「我想多瞭解你,你愛的人,你討厭的人,我都想知道!」
讓我更接近你,不僅是安霞,還有俠安,讓我認識你另外一面,認識我的引蝶!
試探性地,他傾近她,「為什麼俠安會討厭我?」
「因為你曾經辜負我。」
「我要怎麼做她才肯原諒我?我們終將是一家人,你也不希望我們交惡吧?我知道夾在我們中間讓你很為難的,給個意見讓我掃除我們之間的阻因好不好?」
彷彿催眠她,他採取以柔克剛的攻勢,句句低姿勢敲中她狠不起心腸的依戀上。
「假如……我對你誠實,你也能對我誠實嗎?」她咬咬唇,漸傾向軟化,說對他一點也不稀罕是天大的笑話,她當然也盼望能和他坦誠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