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回應她。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阮襲人不斷地敲門,直到遠處傳來關門的聲響,她才頹然地倒下,將頭顱埋入兩膝間,黑暗像一張網罩住她。
黑暗,無聲,連空氣都停止流動。阮襲人抱住自己,覺得四周死寂得令人要瘋狂,她討厭這種感覺,她開始咬指甲,她只要一害怕就會作這樣的動作。
她不怕黑,只是怕這種全世界只剩下她自己的死寂感。尤其,當適應了黑暗,習慣了無聲的世界,感官會變得特別敏銳,會聽見平常不會注意的聲響。
來了,她害怕的來了。阮襲人捂起耳朵,卻仍然止不住那滴水穿石的聲響。
首先是手錶的聲音,滴答,滴答!
教人心煩!阮襲人拔掉手錶,將它丟了出去。
ㄉㄡ!ㄉㄡ!然後是水滴從沒關緊的水龍頭掉下來,一滴,兩滴,三滴……在寂靜的夜裡特別清晰刺耳。
吱,吱!忽地,老鼠竄跑過阮襲人腳邊。
阮襲人驚跳了起來,她連尖叫都喊不出。跳上一張椅子,她把自己縮成一團,咬住唇,閉緊眼睛,捂緊耳朵,她不斷地咬著指甲,甚至咬到手指肉都不覺痛,心裡不斷地吶喊:
「救我,於拓!」
— — —
救我,於拓!
正在譜寫旋律的於拓驀地一驚,他聽見了阮襲人的聲音,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他推開落地窗,望進一片黑暗,遠處傳來海濤的聲音。
救我,於拓!
於拓倏然轉身,望住聲音來源,但仍舊是一片黑暗。他看了看腕表,凌晨兩點多了。心思一轉,他轉身進去拿車鑰匙,決定自己去找答案。
車子在一棟日式房子前停住,快要三點了,房子裡頭還是燈火通明。
於拓按了門鈴,一個頭髮抓得亂七八糟的女人出來開門。
「襲人,你終於……啊,是你!」凌凡叫了出來。本來以為是晚歸的阮襲人回來,誰知是一直無法聯絡到的於拓,
「好,來得正好,你把我們家的襲人還來!」她粗魯地抓住於拓的衣服。
「她怎麼了?」聽見凌凡的話,於拓眸子變沉,像黑夜一樣危險。
「她怎麼了?我還想問你哩!說,你到底把她怎麼了?你把她藏到哪了?」
「凌凡,放手!」阿曼達從屋裡探出頭,她看了於拓一眼。「進來再說吧。」
「哼!」凌凡放開他的衣服,扭身進門。
這是於拓第一次拜訪阮襲人的住處,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形下。
「我十一點半送她到門口,她難道沒進門嗎?」於拓坐在唯一的單人沙發上。
「她一整夜沒回來,連電話都沒有!」凌凡坐在他對面,一臉虎視眈眈。
「嗚……怎麼辦?襲人會不會被壞人抓走了?」顧之潔哭了起來。
「閉上你的烏鴉嘴,她一定沒事的!」凌凡瞪了顧之潔一眼。
「你怎麼會突然想找她?」阿曼達那雙可看透人心的綠眸直直看著他。
於拓閉了閉眼睛,然後張開,黑眸寫著擔憂。「我聽見她的求救。」
阿曼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她會沒事的。」她不是想安慰什麼,只是一種第六感。
就在大家束手無策時,電鈴又響了。
「一定是襲人,一定是她回來了,」顧之潔衝出去開門。
「哼,我一定要好好罵她一頓,害我們擔心得睡不著覺。」凌凡跟著跑出去。
於拓也跟著站起身。
「不是她,要是襲人,她不會按電鈴的。」阿曼達確定地說。
阿曼達的猜測果然是對的,凌凡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
「什麼?你說住這的一個女人招你的車?」
「對,那地方挺偏僻,在山區,我看她一個女人滿危險,於是就留在外頭等她,見她半個小時沒出來,我想先來這問問再報警。」
「那個地方在哪裡?」
「好像……對,是一棟紅色的建築物!」
聽到這裡,於拓倏地衝出門,一會兒,外頭傳來車子咆嘯遠去的聲響。
「那傢伙發神經呀,想死也不是這種方式……喔,對了,司機大哥,麻煩你載我們一趟吧。」凌凡說著便打開車門。
「你們不用去了。」阿曼達站在門口。
「為什麼?」凌凡挑眉瞪眼。
「已經有人去救她了,你們去了也是當電燈泡。」
「電燈泡?什麼意思?」顧之潔不解地問。
「過來,我show個東西給你們看。」
未幾,從阮襲人的房間傳來凌凡的驚呼聲:
「不、會、吧!」凌凡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看到了什麼天大地大的東西。
「沒錯,這就是襲人的秘密。」
「難怪,難怪她那天緊張得要命。」凌凡恍然大悟。「那傢伙原來是這麼悶騷呀!嘖嘖,真看不出來,襲人居然也會幹這種事。」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呀?」顧之潔還是不懂。
「笨蛋!襲人喜歡於拓啦!」
「啊,真的嗎?」顧之潔甜甜地笑了起來。「喔,太棒了,大家都有喜歡的人,阿曼達有阿星,我有子翔,襲人有於拓,凌凡有莫尼斯,哇,愛情真偉大!」
「偉大你個大頭啦,是誰說我跟莫尼斯是一對的……」
她們的聲音漸遠,只留下牆上那張海報。
— — —
在夢境中,阮襲人看到了自己。
一個女孩在冰上飛舞著,白色的裙擺飛揚,整個畫面如詩如畫。
她的舞姿很優雅,即使以很快的速度滑行在冰上,她仍恬靜地微笑,眼神仍柔柔如風,就連冰鞋也是安靜無聲。
他們說她笑起來有一種平撫的力量,他們都叫她「冰上古典美人」
那時,她十九歲,是溜冰界的一顆新星。
她喜歡溜冰,從開始會走路的那一刻,她的腳上就踩著溜冰鞋,她用溜冰鞋舞出她的天空,舞出她的生命。
十九歲,她第一次參加世界花式溜冰錦標賽,以「歌劇魅影」當她的演出曲目。短曲方面獲得相當高的分數與觀眾熱烈的迴響,勝利離她如此的近。
接下來,她換上一身黑衣表演幽靈先生,她狀況出奇的好,每個艱難的動作都順利地完成,全場的觀眾都報以掌聲與歡呼,更加強了她的自信。
在音樂的最後一節,她抱住自己,以颶風的速度快速地旋轉,眼前的事物變得模糊,連音樂的聲音都聽不到,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她一個人。突然間,一陣劇痛從膝蓋傳來,她差點摔了下來。
噢,不!她就快成功了,她絕對要撐住到最後一秒。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忍忍,就快完成了。她對自己說。
痛!椎心蝕骨的痛!從骨子裡蔓延到四肢百骸!不,她絕對不能放棄!運動員的韌性與不認輸使她忍痛地完成最後的動作。
砰!在音樂的最後一個落點,她終於摔了下來,甚至聽到骨頭碎掉的聲音。她想呼救,可是全場的歡聲雷動掩沒了她虛弱的聲音。
好痛!她的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誰來救她?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四周變得安靜。
好冷。她的身下是冰,她感覺黏稠的液體從她的身體流出。
是血!老天,她是不是快死了?
她不想死呀,她還這麼年輕。誰來救救她?
這時,她感覺到一雙手抱起了她,溫暖立刻包圍住她。
「是誰?是天使嗎?我就快死了嗎?你是來帶走我的嗎?」她發出模糊的聲音。
「不,我不是來帶走你的。」那個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然後愈來愈清晰。「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會用我的一切來換取你的生命。」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她的眼淚滑了下來,知道有人對她這麼關心,就算這麼死去也是一種幸福。
「因為我愛你。」他吻去她的淚。「記住,你一定要為我撐下去,為了將來的相遇,你要為我好好活下去。」那個人在她耳邊低語。
「你……愛我?你到底是誰?」她問。
「我是……」他的聲音被救護車急促的警鈴掩去。
「告訴我,你是誰?」她急急地問。
「我是……」痛!她感覺有針刺入她身體,使她忽略了他的聲音,困意慢慢侵佔她的意識。
「告訴……我……你是誰……」她覺得舌頭不是自己的。「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她還是沒聽見他的名字,因為黑暗已經攫走了她。
當她從醫院裡醒來,她的父母用悲哀的眼神告訴她——
她、不、能、再、溜、冰、了。
「不——」她尖叫了起來。
因為運動過度,使得膝蓋肌腱斷裂,從此以後不能再從事激烈運動。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初時,她哭喊,她吼叫。
不能溜冰,她什麼都不是!她用力捶打自己的腿,看著血從繃帶滲出。
她再也不能跳躍,不能旋轉,不能做超高難度的三圈接三圈的組合跳躍。她捶著腿的拳頭漸漸無力,最後垂落在身側。
她再也不是「冰上古典美人」了。她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