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著身後已關上的房門,他歎了口氣。希望表小姐夠堅強才好,她若有什麼閃失,夫人和小姐在無法承受之餘,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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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白給了他一張人皮。」鍾采蘋幽幽道。
許久之後,她才穩下情緒,冷靜下來思考自己的處境。
石棣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緊握著她的手。
鍾采蘋吐了口長氣,道:「我原以為,他雖另有所愛,至少看在我爹傳他一身武功的份上,不至於對我趕盡殺絕……我把人性看得太容易了。」
石棣茹忙著考慮應對之道,讓鍾采蘋暫時離開這裡,似乎是保護她不受流言侵擾的唯一方法。
「蘋兒要不要與我到蘇州去散散心?」
鍾采蘋卻答非所問:「姊姊,我不明白。」
「蘋兒?」
她不明白的,當然不是石棣茹的用心,雖說石棣茹可能是天下最瞭解她的人,但對這天外飛來的答覆,一時也摸不著頭緒。
「是不是只要涉及男女之情,人的反應就會變得很奇怪?」
蘋兒還有心情研究人心?!
鍾采蘋凝眺著虛空。「像我娘,爹死了,她也活不下去,雖然她知道我還小離不開她,她還是當著我的面跳下絕情崖。像殷振陽,為了名正言順地娶他心愛的女人,他甚至不惜逼死我……」
房裡陷入一片僵凝的沉默。
「是不是一對男女只要相愛了,就只要兩個人廝守在一起就好,其他人的死活都無所謂?」
這個題目太大,遠非石棣茹所能回答,所以她只能繼續緘默。
「或許,我一直都是別人幸福的絆腳石。娘的幸福就是爹,所以爹死後,她拋下了我,選擇在陰曹地府和爹相守。如今,我又成了殷振陽幸福的絆腳石,只是他們還要活,所以我必須死……」
「蘋兒!」
石棣茹大驚失色,表妹的形體雖然仍在眼前,整個人卻透著一股虛無迷離的氣息,彷彿魂魄已經脫離了軀殼。
石棣茹捉住她的雙肩猛力不住搖晃,希望能將她喚回現世。
「不要胡思亂想,蘋兒,這不是你的錯,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在這一瞬間,她幾乎感覺到她已經失去了表妹。
許久之後,鍾采蘋的目光才聚集在她臉上,聲音微弱而清晰。
「姊姊,我不走,我留在這裡,等他來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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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殷振陽以為他會看到一個情緒崩潰、啼泣不休的棄婦,那麼他就太小看鍾采蘋了!
輕移蓮步跨入廳中的鍾采蘋,雖然素面無妝,卻仍是美得驚人,姣絕柔嫩的臉蛋泛著紅撲撲的艷光,一襲水色軟緞衣裙更為她添了幾分弱不勝衣的嬌柔氣質,以及幾分凌風欲去的仙氣,宛若寒冬雪地裡一株鐵骨紅梅,煙雲中風華內斂,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她神色舒愉,意態從容,好像只是出來會見尋常的賓客。這樣行若無事的鍾采蘋,更讓人摸不清深淺。
伴在她身邊的石棣茹就沒什麼好臉色,忿忿不平的神氣一清二楚地寫在臉上,神色陰鷙得嚇人。
在她們身後跟著一個丫頭,手上捧著個托盤,盤上放著一方玉珮,那是殷家的傳家寶——煙雲紫翠。
從殷振陽假傳母命要求退婚那日起,她已不再佩戴這塊玉。
殷振陽不得不承認,鍾采蘋確實極美。
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如今稚氣已褪,出落得更是靈秀出塵,氣質亦添了幾分清淡冷凝。
即使她極麗絕妍的容貌有目共睹,但這並不足以動搖他退婚的決心——只有一張精絕的臉皮,不夠格做他的妻。
眼前的她,就像一隻嬌貴的黃鶯,需要人悉心伺候照料,才能啼唱出悠揚悅耳的歌聲。
然而,他卻是翱翔在九霄之上的蒼鷹,需要的是一個能夠與他比翼的伴侶,而她顯然不符合這個條件。
行走江湖,不可能沒有幾個仇家,他的妻子不但要能夠保護自己,也要能與他一同保護他們的家人。
十年前的變故使她武功盡失,所以當時他遲疑著,沒有把她接回家;之後每逢年過節,他雖也禮數周到地派人前來請安問候,甚至致贈厚禮,卻始終不曾親自登門探望她。
一別十年,再見面卻是如此尷尬場景,她該知道他是來退婚的吧……雖說非他所願,他也只能祈求師妹願意諒解了!
清了清嗓子,殷振陽開口道:「師妹別來無恙?」
鍾采蘋迎視他的目光,態度自信而自得,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容,好像一切都不關她的事。
「事已至此,你我之間已無需客套。煙雲紫翠在此,」她指了指一旁侍女手上的托盤。「寒螭帶該可以還給我了!」
殷振陽臉上頗有愕色,而石棣茹也大吃一驚。沒有譴責沒有唾罵沒有怨懟,她只用最簡單的方式解決問題。
看見他吃驚的神色,鍾采蘋掩口輕笑出聲,溫煦如春天的笑容不帶半點嘲諷,卻更讓人坐立不安。
「難道你今天不是來送還寒螭帶的嗎?」
石棣茹突然明白了她的用心,她恣意展現她的美麗與聰慧,因為她要讓殷振陽知道,他放棄的是多麼完美的鍾采蘋。
所以,她不會在他面前有任何失態的表現,更不會對他有其它的要求或責備,她要讓殷振陽沒有機會彌補他的虧負和歉疚,那麼,即使他們的緣份止於今日,他也會一輩子記得今天的錯。
殷振陽必須承認,幾句話間,他已完全落在下風,主導權在她手上,他只能被動地跟隨及回應。
他無言地解下長年盤在腰間的軟劍。說他對這柄劍沒有感情絕對是騙人的,但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現在他只能忍痛割捨。
侍女連忙走上前去,將托盤擱在他手邊的桌上,雙手捧著軟垂的寒螭帶,回到鍾采蘋身後。
鍾采蘋並不伸手去接,反而端起桌上的茶盅,若有深意地道:「難為你遠道而來,恕我只能以茶代酒,祝你心想事成,得償所願。」
她每回提到「心想事成」四字,感覺上都不太像祝福的話,只是眼前的她淺笑盈盈,又不像譏刺的態度。
是他做賊心虛吧!殷振陽不由得苦笑,因為理不直氣不壯,所以他才一點還口的機會也沒有。
他才啜了口茶,連茶盞都還沒放下,卻見她聲調轉冷,神情也凝肅起來。
「先人之約就此作罷,他日相逢,你我便如陌路。」
她說得簡單決絕,顯然也不打算讓殷振陽有多說話的機會。這是她的獨角戲,她不希望任何人破壞她的表演。
她娉娉婷婷地站起來,欠個身,行個小禮,臉上再度泛起微笑,直盯著他的雙眼,慢慢地道:「恕我不送了。」
直到他被送出石宅大門,殷振陽才如夢初醒,他原本預備了一篇說辭,希望能博取她的諒解,但他竟沒有機會說出來。
是鍾采蘋控制場面的技巧太成功了吧!
但是他心中卻盤旋著一股疑惑,以及難以言喻的不安。退婚的羞辱非比尋常,鍾采蘋卻太過輕易地放他一馬;石棣茹明明極有意見,何以一言不發?石宅中的每個人看他的眼光都帶著一股怒氣,這又是所為何來?
不過隔日,他便知道一切還沒完,或說一切都完了。
鍾采蘋於當夜離家出走,而在竟夜的搜尋之後,卻只在絕情崖附近找到她的座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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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幹什麼?」
跳下絕情崖,肯定有死無生,連屍首亦不可得,石家在竟月搜尋無著之後,只好整理了鍾采蘋的遺物,在她家昔日隱居的小谷為她立衣冠塚。
為了替表妹盡最後一份心意,立塚之事,石棣茹不肯假手他人,所以她才會在小谷中遇上殷振陽。
之前石家舉喪,殷振陽曾想上門弔唁,只是被石棣茹命人擋在門外。可他在這小谷中待了近十年,雖然石棣茹派人守住谷口不讓他進來,他自然有別的通道可供出入。
「石姑娘,師妹的死,我也很難過……」
石棣茹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尖銳地狂笑起來。
「蘋兒死了你會難過?你根本巴不得她死,你會難過?你有什麼好難過?」
「即使不做夫妻,她總也是我師父的女兒……」
「虧你還記得蘋兒是你師父的女兒!」石棣茹猛地回過身來。「看在姨父傳你一身武功的份上,你竟不能給她一條活路走嗎?」
「石姑娘何出此言?」
石棣茹狂笑不止,連眼淚也掉了下來。
「你還要問我何出此言?你要退婚,蘋兒也同意了,她要取回訂親信物有何不對?你竟派人在長沙附近逢人便說蘋兒招蜂引蝶,已非完璧,這不是存心要她死?殷振陽,我看過不要臉的人,卻沒看過像你這麼不要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