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雪蓮生長在天山絕峰之上、冰湖之中,十二年才開一次花,這麼珍貴的藥物,她卻捨得拿來救人,他著實想不到她會如此大方。
稍停,她又道:「我必須在此調息片刻,請不用為我擔心。」
姜無咎知道她方才內力耗損十分嚴重,所以一時半刻無法起身,便以手勢示意旁人扶他起來,並要眾人噤聲,以免驚擾到她。
突見一條人影急瀉當場,正是五內如焚的殷振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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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與谷冰盈不歡而散後,他一直睡不著,竟在風露中站了大半夜。四更時分桐柏山傳來警訊,他雖立即召集人手,但終究放心不下鍾采蘋,等不及大隊人馬,便孤身一人直奔桐柏小谷而來。
才進小谷,便見滿地橫七豎八的黑衣人,他心下焦切可想而知,再往裡走,只見一群人聚在一處,卻沒見到她,更讓他著急萬分。直至此刻親眼見她平安無事,他總算放下心來。
「師……」
「噓!」
不用旁人警告,他也識相地發現師妹正在運功調息。來到她身邊,他蹲下來仔細檢視著。她看起來還好,但臉色何以蒼白如紙?
姜無咎咳了咳,提醒殷振陽他的存在,殷振陽這才站起身不好意思地道:「姜叔受傷了?不要緊吧?」
「若非鍾姑娘以天山雪蓮給我解毒,又以自身功力助我療傷,我這條老命大概就完了!」
殷振陽心下瞭然,師妹必是內力損耗過鉅,一時脫力,才會臉色蒼白。果不其然,不多時她的臉色已恢復如常,人也睜開眼來。
「師妹,你怎麼樣?」一面問著,一面扶鍾采蘋站起來。
鍾采蘋搖搖頭。「我沒事,不過前輩……」
「老夫命硬,閻王還不想見我!」姜無咎呵呵笑道。
「原不至於此的,」鍾采蘋仍深感歉然。「懷叔已經解決了他們,若不是我急於上前一探……」
殷振陽愕然道:「孟叔叔也在這?」
姜無咎也微現愕色,他倒沒想到鍾采蘋會在少爺面前直呈自己的錯誤,畢竟她已救回他的性命,她若有意隱瞞,他也不會戳穿她。
「我說了,近期內懷叔的活動範圍不會離我太遠。」
「小蘋兒是吃定懷叔不容人傷你嗎?」
鍾采蘋抬眼望向聲音來處,孟虛懷正站在三丈開外看著他們。
「懷叔!」
鍾采蘋開心地想投入他懷中,但是跑出幾步,她看清了週遭,身子竟不由自主的劇烈顫抖起來。
殷振陽連忙趕上來,將她護在懷中追問著:「師妹,怎麼了?」
「好多血……」
鍾采蘋虛弱得幾乎站不住腳。她離開房間時天色未亮,雖然知道地上躺了不少人,但一來關心戰局,二來天色昏暗,對眼前的血腥尚無感覺;而自加入戰局後,她一直被人包圍住,也看不清實際情況。
此時天色雖只是灰濛濛亮,但已足以使她看清四周屍橫遍野的慘況。她的武功雖然早已恢復,但終究嬌養在深閨之中,既不曾與人比武打鬥,更不可能看到這般血流成河的場面,如今乍然面對,對她自是極其巨大的心理衝擊。
「不要看,不要看!」
殷振陽把她的頭按在胸口,拍著她的背輕聲哄著,不待吩咐,眾人立即開始收拾現場。
孟虛懷來到他們身旁,看鍾采蘋深受驚嚇的模樣,不由得怒火上升:「蘋兒交給你照顧,我找人算帳去。」
鍾采蘋連忙掙脫殷振陽的懷抱,叫住孟虛懷欲去的腳步。「懷叔不要!」
「小蘋兒別管這些,主使者必需付出代價!」
這個代價就是死!把小蘋兒嚇成這樣,死有餘辜!
但鍾采蘋知道他正在火頭上,被他找到的人非死不可。「懷叔,不要殺人了!小蘋兒不想再看到血了!」
孟虛懷大步走回她身邊,不悅地道:「小蘋兒知道這事是誰幹的嗎?」
「猜得到。懷叔,答應我不要殺人好嗎?」
這個主使者除了谷冰盈還會有誰?懷叔雖不清楚他們的糾葛,但從殺手的武功必定也看出了端倪。
「她死了對你比較好,但是既然小蘋兒這麼說,我不殺她。」孟虛懷心道,要讓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多得很,死亡未必比較殘忍。
照殷家小子對蘋兒的態度看來,就算谷冰盈沒派人來殺蘋兒,他也絕不可能舍下蘋兒去娶她。而他只消到山東去宣傳谷冰盈因為心狠手辣才嫁不成殷小子,那她以後也別想嫁人了!
「我走了!」孟虛懷轉向殷振陽交代:「好好照顧你師妹。」
第十章
扶著搖搖欲倒的鍾采蘋,殷振陽靈機一動,突然將她攔腰一抱,往小谷深處掠去。
姜無咎何等老於世故,只看著他們的背影一笑,知道收拾殘局之後,他們就該閃人了!至於少爺和鍾姑娘,他們得花點時間獨處。
「你做什麼?」
鍾采蘋羞紅了臉。眾目睽睽,他就這樣對她又摟又抱,不知情的人只怕要當她是不正經的女子了!
殷振陽抱著她直躍上一棵大樹,這才鬆開她的腰身,笑道:「師妹,還記不記得這裡?」
她腳下踩的不是樹枝,而是木板,她當然記得這個地方。這是爹親手為她搭建的樹屋。
她眷戀地遊目四顧。相隔十年,這棵樹的枝葉更茂密了,儘管許久無人清掃,但或許是風霜雨露的自然洗滌,屋中的木板倒還不算太髒。
樹屋一角,有著一個小竹籃,她不由得走上前去,知道裡頭是殷振陽少時做給她的玩具。
殷振陽看著她的反應,笑了笑,跳下樹,一轉眼便不見蹤影。
「師兄!」
他的舉動讓鍾采蘋驀然回身,脫口叫他,卻沒有跟著下樹去,似乎她心中篤定他會馬上就回轉來。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殷振陽便又躍上樹屋,只是左手背在身後,故作神秘地問道:「猜我手上是什麼?」
鍾采蘋讓他勾出幾分好奇心,卻又不甘心追問,只是轉過身道:「要嘛你就自己拿出來,不嘛就算了!」
真是彆扭的師妹!
雖然她又使小性子,但殷振陽倒不覺得頭痛,她現在可比平常寡言罕笑的樣子可愛多了!
殷振陽把她的身子扳轉回來,伸出左手,只見掌心上托著一隻草編蚱蜢,顯然這就是他剛才離開的目的。
「剛做好的!」
鍾采蘋伸手拿過蚱蜢,翻來翻去地端詳,殷振陽不由得失笑道:
「許久不做這個,沒有以前的好看。」
兩人相視一笑,並肩坐下。雖然小竹籃伸手可及,但鍾采蘋手裡還拿著那只草編蚱蜢,捨不得放下。
「你喜歡,以後我天天做給你。」
這話暗示得太明顯,鍾采蘋臉一紅,低下頭不說話。
殷振陽伸臂攬住她的肩道:「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們竟能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裡。」
鍾采蘋沒接腔,只是靜靜地靠進他懷裡去。
殷振陽滿足地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頭頂。「有件事,我知道我若不說清楚,你心裡一定有個結。」
鍾采蘋知道他想說什麼。沒錯,儘管她絕口不提從前的事,但她始終記得,她在石家的十年之間,殷振陽對她不聞不問。
「把你留在石家,是我故意的。」
殷振陽說完便沉默下來,等著她的反應;鍾采蘋還不想開口,無聲地等他繼續說下去。
「你一定知道原因,因為當時你武功盡失……」
鍾采蘋歎了口氣,她早猜到是因為這樣。
只是她怎麼也不明白,會不會武功真有那麼重要嗎?她母親也不懂武功,但她爹娘的恩愛有目共睹。
「那時候,我已經決定要放棄你了!」
他清楚地感覺到懷裡的鍾采蘋身子一僵。也難怪她,那時他才十六歲,就有如此功利的想法,她怎能不心驚?
「因為準備要放棄你,所以我刻意不接觸關於你的訊息,畢竟我們朝夕共處多年,我怕會放不下你。」
這對她已經不是問題了!她迫切想知道的是,為什麼他要割捨多年的情份,只為了找一個有武功的妻子?
殷振陽沉默許久,才慢慢地道:「你小的時候,我不常提家中的事,除了我的爹娘和妹妹,你對我的家族其實所知無幾,所以你不知道,我家已經五代單傳,而且都在三十來歲病故。」
不用他多說,鍾采蘋已經明白他為什麼要找一個懂武功的妻。或許十來年後,他的妻子就必須獨力撐起一個家。
三十來歲,兒女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紀,也得辛苦幾年才能把擔子交給下一代,如果當家主母不夠強悍,如何保護她羽翼之下的孩子?他會有這樣的想法,實在難以苛責。
只是現在,她開始擔憂別的事:「那你……」
他會不會也在三十幾歲的時候病死?她不敢想,更問不出口。雖然每個人都會死,但是……一時間她竟心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殷振陽喃喃道。